皇后习惯亥时就寝,现下估计已经睡熟,却要因皇帝的一时兴起在飘雪的冬夜里再起身迎驾。 林笙看见东帝进屋时带进去的寒气让皇后眉心微蹙——她一直身体不大好,最怕受冷。却还是接过大宫女手里的茶酥,亲手为皇帝上茶。 “皇后睡了?” “未眠,在辗转着想过年怎样让各宫姐妹们开心开心。” “甚好。”东望帝喝了一口茶,浅浅抿过,林笙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褚申墨作为东望帝的嫡长子,说话做事完全不像他父亲,唯独喝茶的习惯如出一辙。林笙跟在他身边许久,已经将那动作刻在脑子里。 “过年诰命进宫,替阿笙物色个好人家吧,她也不小了。” 林笙猛的抬头,刚刚在紫薇殿里她说过还不想婚配,转眼间皇帝便让皇后替她物色夫家。 蒋留砚拉住林笙的袖子向后拽了拽。鬼使神差要跪下为自己请辞的她在外力下恢复理智,借着下裙的遮挡作用缓缓摆正身体。 “臣妾遵旨,会为阿笙好好打算的。” 林笙当自己是在听不相干的事情,一句话也没说。皇帝和皇后又说了几句,吩咐着蒋留砚替自己更衣,林笙随其他宫女太监一同行礼准备退下。 “阿笙,下雪了,路不好走,让小顺子送你吧。” “多谢陛下。” 仍旧是林笙熟悉的宫道,从凤鸾殿到东宫,她这两年不知道走过多少遍,这一遍却格外沉重。 “少使,仔细脚下。”小顺子半躬着身子替林笙提灯。林笙点头,没有言语。 临近东宫时,她远远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提灯站在门前。 这时候各宫都已经落锁,东宫的正门也上了锁,只留着侧门给她偶尔当值晚归。 “阿笙,冻坏了吧。”褚申墨站在门口,看林笙向自己走过来。 “太子殿下安,小人已将林少使送到,这就回去伺候了。” “仔细照顾父皇。” “嗻。” 褚申墨与林笙并肩进门,白福在身后关好门。 “阿墨哥哥,陛下请皇后娘娘给我议亲。” 褚申墨心头一紧,抬手将林笙搂在自己怀里:“我们阿笙不想嫁就不嫁。” 真的……能如愿吗? 林笙只能在心里问出这句话。 褚申墨是她的义兄,但他不能违抗他的父亲。左右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白福看着两位主子挨的近,马上把周围打量了一遍,好在是内院,夜又深,没人看见二人的逾越。 凤鸾宫里,蒋留砚最后一个退出寝殿。留下皇帝和皇后独处。门关上的瞬间,皇后立刻跪下。 “朕可扰你安眠了?” “臣妾不敢。” “若是思宁活着,也和阿笙一般大了,她一定和阿笙一样聪明漂亮。” 皇后低着头,咬着自己的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皇帝撇了她一眼:“你就跪着吧。” 青金砖昂贵却捂不热。她跪再久,膝下也是冰冷的。 暖炉里的炭火时不时蹦出火星,是漫长冰冷的夜里,唯一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林笙没等汝安进来便起床梳好了头发。 汝安自幼跟着林笙,主子的习惯她早就如肌肉记忆般熟悉。 林笙喜欢贪晚,说是在夜里才能思路清晰,梳理事情。汝安不懂这些,但她会陪着她。 贪晚意味着第二日必会赖床,汝安早已习惯每天花大把力气叫主子起来。 但有一种情况,林笙肯定不用她来叫早——需要见孙磐的早上,林笙会主动早起。 “汝安,你说我今天簪梅花好不好。” “少使簪什么都是好看的,昨日下一夜的雪,今日簪这个倒是别有趣味。”汝安拿起檀木梅花簪子,在林笙发髻上比了两下。 “那就这个。” “少使洗漱好就去殿下房里吧,殿下等您用早膳呢。” “啊?你怎么不早说。”林笙闻言立刻站起身,“洗完了洗完了,太子殿下待我再好也不能让他等我用膳。” “殿下说今日休沐,下午才会去和陛下议事,不让我们催您。” “诶呀诶呀夭寿,我怎么敢让他等我啊,让人知道了又要说闲话。走走走,赶紧去。”林笙从架子上抽下披风,一路小跑着进褚申墨的院子。 褚申墨远远便看见林笙提着裙子疾步,也顾不上拿披风,提脚就要出去迎她,白福见状赶紧拿着主子的狐裘追上去。 林笙气喘吁吁的坐在桌前,等气息稳后才敢动筷子。 “去年你刚进宫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今日在急些什么?” “阿墨哥哥,唾沫星子会淹死人的,若你等我用早膳的事情传出去,我就别在宫里混了。” 林笙经常后悔当初选择进宫——她总是得装傻保命。 她需要在皇帝面前有尺有度的装傻充楞,让自己的话既不刺耳又能起效。 也需要在女官局中卖乖,以防不必要的闲话分走更多心力。 褚申墨始终坚定的护着她,但林笙知道这不是长久计,她入宫不是让褚申墨分心的,她是来帮他的。 这种后悔也就是后怕罢了,她从未因自己的言语和外人的闲话受过罚。 恩宠有度,为臣有界。 林笙始终记着母亲小时教她的话。从前从未觉得东望帝对她有算计——至少没表现在面上。 昨夜却实实在在的让她心惊。白日里装傻躲过一劫,晚上被当面敲打,林笙又感到皇帝的喜怒无常,上一秒还是恩宠,下一秒便是心里的盘算。 一夜辗转难眠,她确信为她寻夫家一事只是在警告她不要议政——皇帝一天那么多奏折要批,哪有时间真为她的婚事操心。 想来褚申墨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林笙不能一直这样装傻。 因为下雪,见阳后宫道边缘结了冰,太监局的小孩们拿着比自己高的铁锹费力铲除,大太监们则拿着柳树条做的扫帚扫净路中间的雪。 汝安跟在林笙身后两步的位置,能隐约感到宫道两边的人在向自家少使行礼。 她偶尔感叹,二人都是在临江屠城中活下来的,林笙的日子,是她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但她也知道,林笙脚下的刀刃,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这般的待遇和尊贵,背后是等价的提心吊胆和日夜思虑。 第四章 元狩十六年:救命之恩 呼啸的风像是要将人全部吞噬一般。褚申墨被留下来看着林笙。 烛火闪烁,用阴影在他脸上作画。林笙醒后没有起身,虽然有点饿,但她不熟悉褚申墨,便也不会主动同他讲话。 少年的脸白皙瘦削,时不时用袖子遮住自己,压抑咳声。看得出他近日身体不大好。 姜怀彻是剑眉星目。褚申墨一字眉瑞凤眼,身上有种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柔美。听说皇后是位极美的女子,想来是继承了皇后的眉眼。 褚申墨抬头,正对上林笙的观察他的眼睛。 “阿笙,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对林白术一家有愧,便对林笙格外上心。说着,骨结分明的手覆上林笙的额头,试探她是否还在高热,“军医说,手臂上可能要留疤痕,你放心,回去后定用最好的药帮你祛疤。” “你的手,好凉。”林笙动了动嘴唇,声音很小。 “抱歉,冰到你了。” “很舒服。” 褚申墨倒了一杯水,扶起林笙,将她护在怀里小口喝下去。 他将手覆在林笙额头:“阿彻带兵去左轮了,等下吃点东西再睡一会,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去左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