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间或有一两声长长短短的鸣笛声透过玻璃传进来,还夹杂着救护车惊心动魄的呼啸。 老人的话音就更显微不足道了。 可是蒲桃一字字听得很仔细,她赶紧把头摇了又摇:“不辛苦,我不辛苦的。外公,您赶紧好起来,我和关盛泽快要结婚了,您要看我做新娘的。” 她一口气连说了长长一句,仿佛生怕自己哪个字说满了,老人就听不到了。 “妈妈的病情也好转了不少,听说现在偶尔可以自己给自己换衣服、梳头发了。等您好起来,我们一家人住到一起,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我再跟关盛泽……” 生个孩子。 可是话没说完,贴在脸颊上的手就缓缓地往下沉。 蒲桃下意识地去捉,好不容易捉住了,却发现自己还是举不起那只手来。 那只手,外公的手,已经不会自己用力了。 她傻傻看一眼外公的手,又傻傻看看床上的人,唤一声:“外公?”尾音上扬,调子是止不住的曲曲折折。 老人的眼皮已渐渐合上了。 “外公?”她晃晃那只手。 手“咚”地一声,垂下去,砸在病床上。 “外公,睁眼……再睁睁眼看看我……” 关盛泽看着身边人慌乱地开始在老人身上抚摸——先是摸上老人的眼睛,企图扒开那双眼皮,帮他睁开眼,又双手捧住老人瘦得脱了形的脸颊,往下探到双肩、双臂。 “外公,别睡啊。”她哭得几乎说不成话了,声音混混沌沌,“看我,看看桃桃……我是桃桃呀。” “外公!” 一声尖锐短促但异常响亮的叫喊,响彻了整个病区。 像一只乳燕的悲鸣,叫了一声,那小燕子软软的身体便笔直地跌落云头。 关盛泽及时上前,把她的身体接在自己怀里:“蒲桃。”他尝试唤她一声,见她毫无反应,立刻又扬声叫,“医生,医生!” 乱纷纷一阵脚步声涌入,吞没了病房里所有其他声响。 * 不过几个小时,躺在病床上的人就变成蒲桃。 关盛泽捏着她的手,眉头紧锁。 “病人应当是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一直未加手术干预,最近这段时间又长期地压力过大、过于劳累,并且情绪激动导致病发。这样严重的病例,在潭江市是很少见的,甚至放眼全国也不多……” “请你直接告诉我结果。”关盛泽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话。 中年男医生伸手托了托眼镜,觑一眼那面容沉肃的男人。生怕说错了似的,又措了措辞,才继续道:“现在病人心脏的状况已经非常不乐观了,如果不手术,乐观地估计,寿命还有三到五年,如果不乐观的话,可能只有6个月到一年。” “那么手术呢?” “只能考虑心脏移植,熬过排异反应,有望达到十年。” 十年。 关盛泽的手紧紧一攥。 托在手心中蒲桃的那对小手冷得彻骨,扎得他心窝剧痛,几乎无法呼吸了。 十年后,蒲桃也只有三十出头。 让一个三十岁的人面对死亡,不光蒲桃本人未必能够接受,就连关盛泽也觉得他接受不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 “目前没有。”医生似乎也觉得过于残酷了,低头不忍面对,“而且就算心脏移植,她的体力也不可能再达到常人的水平。以前的病症也许只是影响生育,以后可能连正常的夫妻生活都无法承受。” “你说什么?”关盛泽的思绪随着一声的话忽然一顿,“影响生育?” 他再确认一次。 他这么一问,医生似乎也觉得有些奇怪了:“是啊。怎么,以她心脏病的程度,你从来不知道她的病情会影响生育?” 关盛泽摇了摇头:“从前去医院时,我们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医生只是叮嘱我们,做措施的时候不要轻易吃药。” 男医生便没再说话。 脑中电光火石般,一个个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收尾相接连成一线,男医生的话正如一根针,将答案挑破了,把那条乱纷纷的线穿过去,从头到尾理了个清楚。 蒲桃一切的改变,一切的别扭都始于那次住院。 从出院后她就开始计划着要欺骗他、利用他、离开他,他一直想不明白原因。 现在ʟʋʐɦօʊ却懂了——一定是住院时见过了谁,听到了谁说的那些混账话。 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他把头脑中的思绪压下去:“如果要手术,多久能有合适的供体?” “这就不好说了,但是我们会根据病人的病情严重程度和等待时长等因素综合考虑。” “平均需要等待多长时间?” “估计至少需要一年。” 一年…… 暮色将一抹深蓝投在玻璃窗上,一辆轿车的灯光一闪而逝。 “好,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在那一线倏忽而逝的光亮里,更显得低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下。” 医生闻言,就默默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关盛泽浑身的力气这才像猛然卸掉了似的,无力瘫坐在沙发里。 病床上,蒲桃尚且睡得无知无识。这大概是这长久以来她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梦里不知有些什么,她甚至还在微笑。 若不是氧气面罩因她的沉重呼吸一次又一次蒙上浓浓的雾气,关盛泽几乎都要忘了她现在也是个重病患。 他倾身,拿手去摩挲她的脸颊。 她就这么乖乖地睡在这里,医生却说她可能活不过十年,甚至连一年都没有——关盛泽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这一定是一场梦,而且是一场噩梦。 可既然是一场噩梦,为什么他已经这么窒息、这么累、这么痛了,却还是醒不过来呢? 他趴在床边,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臂之间。 蒲桃睁开眼,看着自己身边的男人。 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眶,又染上点湿润。 她多想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发,告诉他不要伤心,自己会好起来的。 可是她不会好了,她知道。 第106章 兑现 蒲桃出院时,已经进了农历的腊月。 虽然近些年不燃放烟花总让人觉得年味淡了不少,但老百姓们还是兴兴头头地备办年货,大街小巷里人流涌动。 蒲桃靠在关盛泽怀里,看着窗外。 她现在就像一支被罩在玻璃罩里的玫瑰,尽管还活着,还红着,可不能见光也不能见风,枯萎是可以预见的。 这么一想,外面那穿红着绿的男男女女就跟引她羡慕了。 她轻轻拉了拉关盛泽的衣襟,男人低头,眸光温柔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过两天我也想出去转转,好吗?” 关盛泽沉吟片刻。她的心脏现在已经脆弱极了,一场伤风感冒都可能要了她的命,让她到人流密集的街道上,无异于将一朵温室的鲜花暴露在沙漠里。 他不能,更不敢让她去冒这种风险。 只好低下头,拿下颏贴贴她的额头:“我这段时间休假,你不在家多陪陪我吗?” “已经天天都在陪你了啊。” “跟我在一起,你腻了?”他难得这么撒娇,声音柔软,说恰似一阵春风也不为过。 蒲桃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出去转转。” 她很坚持,关盛泽只好认认真真想了个办法:“这样吧,过两天等你再好起来些,咱们去爸爸那里住两天,那个园子你还没逛全呢,到时候我带你好好玩玩。” 只能如此了。 蒲桃也不得不妥协,在他的怀抱里,点了点头。 * “爸爸。” 关盛泽扶着蒲桃,一路从花园小路上来,还没进门,远远就看见老人正站在门口迎着他们。 “来啦。”扬明远笑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让他们进屋。 蒲桃走得慢,怕老人家久等,着了凉要生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