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染踩在房梁上,俯身去看底下的阴影,她的踏月一直会被韩今惟挂在屋里,但毕竟对于韩今惟而言,那不过是个好用些的武器罢了,并没有什么深切的感情。 只是这是韩今惟刚巧不在屋中,她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看看,半晌也不见有任何动静,便悄悄地推开了房门, 没人, 江意染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时常挂着踏月的地方,那儿却一片空荡,连剑架都被拆走了。 她心底生出一丝不妙,总不该是韩今惟把剑扔掉了。 正打算去别处找找时,虚掩的房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便是咔哒一声轻响—— 电光火石间,江意染一矮身躲进了床底。 这儿是韩今惟绝不会探查的地方,果然下一秒那脚步就逐渐踱至床边,只是多少有些站立不稳,随即浓烈的酒气传来——韩今惟喝醉了。 头顶上的床榻发出一声轻响,男人坐下了。 江意染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一个喝醉的人观察能力总是会低下去很多,她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大大减少了。 “意染……” 正在庆幸时,头顶传来韩今惟的低喃,江意染浑身一颤,险些惊叫出声,半晌才勉强平复了呼吸。 想来韩今惟不过是喝醉了,在说梦话吧。 江意染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到韩今惟再没有了动静,她才以极缓的速度慢慢挪了出去。 岂料刚刚站起身,床榻上本应熟睡的韩今惟却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 一瞬间就好似汗毛炸起,江意染刚想要逃,就被男人死死拽住了手腕,他醉得东倒西歪,力气却还是很大,不停地质问着江意染。 恐怕在这样问下去,整个王爷府的侍卫都要赶来了,江意染心中一紧,声音压得很低:“放手。” “……意染?” 短短两个字,韩今惟便喃喃着这个名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江意染浑身冰冷。 但很快,韩今惟又喃喃道:“又做梦。” 他自顾自地倒回床上,声音里却还是带着一点鼻音。 “意染,你要是,不是幻觉就好了。”他轻声说,“我好想你。” 江意染肩头狠狠一震,却顾不得回应,她刚刚在争执中看见了韩今惟腰间戴着的佩剑,似乎正是踏月。 他此时已经再度闭上眼昏昏欲睡,江意染知道,或许是因为酒劲,韩今惟才会叫出她的名字…… 更何况,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江意染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床榻上熟睡的韩今惟。 他瘦了好多,而且短短几天时间,鬓角的发根已经有些发白了。 第十六章 江意染试图不碰到韩今惟的身体,拿到他腰侧的那把佩剑,只是韩今惟把踏月装在了剑鞘里,这个动作实在是困难,稍有不慎就会惊醒对方。 她深深吸了口气,踩上床榻,躬身去取。 直到抽出来的那一瞬,江意染猛地怔住了——踏月还是那把踏月,但剑身已然碎裂成许多片,被另一种材质的玄铁重新锻造了一遍。 她拿在手心,愣了很久,才注意到榻上的人早就睁开了眼睛,在夜色中静静地看着她。 “意染,”韩今惟低声道,“你回来了。” 江意染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韩今惟似乎也没有等待她回应的准备,自顾自地说:“我真的很想你。” “姑苏寺有七千个台阶,我一步一叩首,才获得了和住持说话的机会。”他低声道,“住持说,你恨我,所以哪怕是灵魂,也不会入我梦中。” “我也好恨我自己。” 他的声音发着抖,语气那么难过,江意染欲要往外走的脚步也顿住了,静静地看着他,和那从眼尾淌下来的泪。 韩今惟变了,但实在是太晚太晚。 “我还以为,这辈子,你也不会来看我一眼,”他继续说,“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直到这时,江意染才注意到他身下所垫的床铺,是从自己的屋子里搬来的。 他身边堆着的,都是江意染早已经不穿的、压箱底的衣服。 韩今惟躺在自己筑的巢穴中,日复一日幻想,如果江意染还活着就好了,如果他曾经对她好就好了。 如果他早知道那绣花鞋,是江意染留下来的就好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 他的心似乎被一只大手死死捏着,几乎要喘不上气,泪水打湿了枕巾,顺着他斑白的鬓发滑落,冰冷而无力。 回过神时,屋里早已没有了任何身影。 自此夜开始,韩今惟时常做梦,他梦见身穿夜行衣的江意染,胸口插着那把她亲手所铸的剑,怔怔地看着自己。 “今惟,”她低声叫他,“我做错了什么?” 她的身边,还有个八个月大的孩子,正用婴儿稚嫩的嗓音质问他。 “爹,我做错了什么?” 每每他从噩梦醒来,身边总有柔软的身躯拥住他,冰冷却温柔。 “今惟,怎么做噩梦了,”江意染为他擦汗,吐息都是轻盈的,“我陪着你呢。” “意染……” 他伸手去握女人的手腕,却扑了个空,眼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和似乎永远不会有亮起的黑暗。 总在这时,剧烈的痛楚会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一场以折磨人取乐的虐杀,钝刀一刀一刀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很痛很痛。 韩今惟却只觉得自己活该。 如果不是他三心二意,不是他从不愿去听江意染的话,不愿意停下来看一看,等一等。 江意染此时何至于惨死荒郊野外,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日复一日,他只能坐在床榻上,等待着黑夜和江意染的幻象一起出现。 甚至连踏月都不见了踪影。 第十七章 “他不会怀疑踏月不见了很奇怪么?” 顾临安看着重新锻造的剑,沉默良久才问出这句话。 江意染沉吟片刻:“踏月是我一手锻造成的剑,所以我死了以后跟它一起消失,韩今惟兴许是会信的。” 毕竟如今他每日都醉醺醺的,恐怕也抽不出那么多清醒的时间来思考这件事。 顾临安便笑了起来。 如今的江意染也爱笑了些,成亲这三年,每次见面,顾临安和她都隔着很多人。 明明是幼时一同长大的至交好友,如今却相隔两端,像隔着一层渺渺的云雾。 看不清她脸上的愁思为何而生,不明白她的难过是因为什么,直到顾临安知晓那个女人的存在。 “所以,韩今惟真正一直在等的人是你?” “是啊,”江意染的脸色淡淡的,她捧着热茶,声音也轻,“不过临安,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