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悟神色一凛,立即小跑过去,看见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女孩背影,穿着白色背心和工装长裤,踩在一张高脚凳上。她双手攀着屋檐,试图用自己的体重压住彩钢板,以免屋顶被风吹走。 顷刻间,忽然狂风大作,她坚持不肯松开手,跟着屋檐一起飞起来,双脚悬在高脚凳上空,离地面更远。 这样下去她会被风掀翻,像漫天乱转的树叶一样,从两、三米高的空中摔下。 魏知悟塞回手机,在女孩旁边毫不费力地往上一跃,轻易扒住彩钢板,如她此时一样攀住脆弱的屋顶,一双小麦色的粗糙手掌挨在她旁边,指节泛青正用力地往下按。 飞起的彩钢板稍稍回落几厘米,被更烈的风骤然抬起。 女孩在狂风怒号里扭头,惊讶地看着左边的魏知悟,张嘴要说些什么,被风吹得完全听不清。 长发不断打在她脸上,铁皮发出惊恐的“咯吱”声,但她眼里没有任何恐慌。 魏知悟一眼认出她,昨天雨夜里,停在北城武云区公安局门口,自称迷路的20岁女孩,孔姒。 风把她卷得几乎要飞起来,她像遭遇海上巨浪的小帆船,起起伏伏着,离沉没仅一步之遥。 二人再一次同时被铁皮带起来时,孔姒低下头看她与地面的距离,忽然弯着眉眼笑起来。 她再度张嘴大喊,看着魏知悟,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用力,终于没被风吹散。 “我们飞起来了!”她兴奋地喊,“我们像鸟一样正在低空飞行!” 这双完全找不到害怕的眼睛,让魏知悟以为他们正在过山车上,在跳楼机和海盗船上,是游乐场里寻求刺激的孩童。 和昨晚那朵打湿的梨花,完全相反。 耳边的风戛然而止,魏知悟立马跳下来,地上那张高脚凳已经被掀翻几米远,他伸手托住孔姒的腰,趁下一场风降临前把她抱下来。 等到她两只脚平稳落地,魏知悟才沉声说:“这样很危险。” “谢谢你魏警官,我没想到风那么大。”孔姒拿出酒精棉片擦手,塞给魏知悟一张,“我本来想着,不让屋顶被吹走就行。” 魏知悟惊讶于她记得自己,以为她担心铁片飞走伤及无辜,点点头说:“这个棚屋确实很危险,但你应该找民警,让他们安全拆除。” “不、不,不是的,我是想修好这个棚屋。”孔姒连连摆手,眼里浮现延迟的恐慌。 此刻魏知悟才分神看见,地上堆着的,铁丝、锤子、老虎钳……几乎没有一个能用来修屋顶。 “你自己修?为什么?”魏知悟诧异地看她,拣起锤子颠了颠,她买的应该是家用型号,躺在他手里像过家家的玩具。 “这是我妈妈以前的棚屋,她过世了。”孔姒说得还算平淡,眼睛往下看,不知目光落在何处,“我不想这个棚屋就这么垮了,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和她有关的痕迹。” 空气沉默片刻,魏知悟呼吸一顿,看着她垮下去的肩膀,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他只擅长在审讯室里,板着脸和嫌疑人打交道。 “你……”魏知悟搜肠刮肚,思索着他能说的词汇。 “你能不能别通知安县的警察,我知道修了也会坏,但我保证会定期维护。” 孔姒猝然抬头看他,乞求的目光闯入他的视野,她也是一个扎在原地不肯走的锈钉子。 如果这样能安慰她,魏知悟没有理由摇头。 “可以。”他捏了捏手中的锤子,轻飘飘的,说话声也轻飘飘。 09 魏知悟 挡雨棚 第二轮休息日到来时,是个不晴不雨的阴天,魏知悟在家里躺到晌午,窗口阴沉地灌着风,他吃了几口前夜塞进冰箱的披萨,百无聊赖又躺下去。 昨日下班前,赵局长喊他去办公室,进去时赵局正接电话,伸手点了点桌对面的椅子,让魏知悟坐着等。 电话有点长,赵局一边应着,抽出一根烟递给魏知悟。烟在空中抖了抖,魏知悟挺直身子去接,一下儿知道赵局想说什么。 赵局挂了电话,自己先把烟点燃,问他:“最近还好吧?” 等了几秒,魏知悟才跟着把烟点燃,眼睛盯着那张棕色木桌看,公事公办地答:“还行,最近都是常规工作,没什么难度。” “调回来有半个月了?”赵局眯着眼问,掸了掸烟灰,似乎在算日子。 魏知悟心里了然,即将进入正式话题,他点点头,烟燃在手里,一寸寸地往上,他没有吸。 “你是老吴的好徒弟,也是年轻骨干,做事不能再莽撞。你想想,职业生涯的黄金时期,能有几个一年又一年?” 灼烧的热源逼近魏知悟指间,他再度点点头,把烟按进烟灰缸,一层白雾漫上来,滋滋啦啦听着像烤肉。 他明白许多道理,包括赵局说的这一条,但魏知悟清楚,他从来不是听劝的。 沉闷的梦里,电话忽然响了。魏知悟睁开眼,窗外仍是整片抹匀的阴沉沉,树影纹丝不动,午后鸟鸣燥得发蔫儿。 “喂?什么事?”他翻身下床,拿着手机走到窗边。 绿荫里藏着一只黄鹂,往枝头更高处攀,半途忽而觉得累,停下来整理自己鹅黄色的腹羽。 “魏哥,你上次说的棚屋,我们确实没动,但是小阿姒瞎鼓捣,棚子被她越弄越危险了。” 对方发来一段视频,已经局部锈穿的铁皮,被打了几个孔,铁丝从孔洞穿进去,缠在横梁铁架上。 “铁皮已经锈得脆了,她还往上打孔,哪天水一泡风一吹,直接按照她打的孔分段碎开,我们派出所也不能装瞎吧……” 魏知悟抿抿唇,还未说话,脚已经走到衣柜前,“知道了,我现在过去处理。这事儿是我答应下来的,出了问题责任算我的。” 方才的小黄鹂已经站上枝头,压弯树梢脆嫩的新叶子,啼唱它的欢歌。 汽车擦着它脚下大块的树影,滑着往安县方向去,轰隆的噪音胜过它的鸣叫,但黄鹂不会生气。 临近小棚屋时,魏知悟转动方向盘,往导航的建材市场去。 市场没客,商铺一排排敞着门,只有风扇转动的声响。魏知悟下车去找,热浪贴着他的小腿,他扯住衣领抖了抖,停在卖彩钢板的店面前。 “老板,现在出活儿吗?”魏知悟走进去,店铺里光线更沉,瞳孔适应了一阵,才看清躺椅上陡然醒来的老板。 “出,有空。”老板本能地坐起来,躺椅在身下嘎吱叫,他眼睛还没睁开,边揉边找蒲扇,又翻箱倒柜找塑料杯。 “您喝杯水?”塑料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老板打算开一瓶新的矿泉水。 “不用麻烦了,您报个价带着材料跟我去就行。”魏知悟看了眼时间,打开手机扫桌面的付款码,“小活儿,搭一个大约4乘4的棚子挡风防雨,就在梨树园前面。” “哦,小阿姒她妈妈那个棚子吗?”老板呼啦摇着扇子,噼里啪啦按计算器,“我听派出所说铁皮子要飞了,我也看了,是得拆,怎么不拆了?” “不拆了,留着。”魏知悟转账过去,轻描淡写地答。 他脑袋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原来安县的人,都叫她小阿姒。 实地去看,棚屋更惨不忍睹。铁皮钻孔的边缘,脆得像油炸后的酥皮,手指轻轻一蹭,碎屑立刻簌簌坠下来。 “她怎么宁愿弄成这样,也不肯换一张新皮子。我上次碰见她还说,可以免费给她换,她摇头不肯。”老板拍了拍手上的铁锈,从皮卡货箱往下搬彩钢板。 刚要搭框架,老板忽然停住,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问:“先前忘了打听,您是哪里来的?派出所说要拆,您说不拆,我收钱搭好了万一……” “我也是警察,市里的,你放心搭。” 魏知悟拿出警察证,塑胶压膜下印着他的脸,和本人一样不苟言笑,端端正正看着前方。 “噢噢噢,那没问题了。”老板登时松口气,动作快了几分,嘴里默默嘀咕,“这小棚屋归市里管了?” 耳边很快响起敲打声,这句喃喃融进钻头刺耳的啸叫里,轻得仿佛从未说出口,但魏知悟听得清楚。 怎么会轮到他来管呢?魏知悟也tຊ问自己。 也许是他懂得,孔姒为何不肯拆掉早已不成样的旧铁皮,不肯换张干净的新铁皮。 一模一样,但不是原来那样了。 就像曾有人建议魏知悟,把吴启晖墓前那棵树挪远点。秋天结小果子,冰雹一样砸下来,会把青石板弄得黑乎乎。 挪远点也能投下阴凉,但不是吴启晖喜欢的那样了。 魏知悟卷起衬衫袖口,戴上棉线白手套,帮老板打下手。四四方方的棚子搭得不费力,框架往地里扎根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