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江夏,罪名:蓄意谋杀】
高新区警局,通明的灯火为夜色渲染着一抹朦胧。 赵局长独自坐在审讯室外,眉头紧皱,脚旁散落着烟蒂。 上级一遍遍催促的电话令他焦头烂额。 “吱呀——”负责审讯的王旭抱着厚厚的卷宗,侧身而出。 他是高新区分局的刑侦队长,已有十多年的办案经验。 赵局长如同见到了救星,眉间凝重的愁云也散了些。 “她承认了吗?” 王旭轻轻摇头。 “嫌疑人依旧是那套说辞,自顾自地讲故事,完全不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作为审讯官,罪犯靠装疯卖傻的小伎俩洗脱嫌疑的案例他见多了。 但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 “不过我认为还要再等等,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她的罪名还不能盖棺定论。” “你还没听懂上面什么意思吗?墨林集团的人已经催到警局门口了!”赵局长揪起王旭的衣领,厉声道。 作为帆楼市的房产巨头,墨林集团的管辖势力早已渗入城市治安的方方面面,更何况这次遇害的,是他们的人。 “无论犯人的口供如何,无论是过失杀人还是蓄意谋杀,整个犯罪现场只有她和受害人两个人不是吗?我看没必要再和她耗下去了...哪怕是找个替罪羊,我们必须给集团那边一个交代。” 王旭义正言辞地反驳:“去年年底的平安夜车祸案,年初程墨林暴死案,再加上他儿子自杀...这些案子连在一起环环相扣,现在下定论很有可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这些案子都是我负责的,我也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放下卷宗,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个案子事关重大,他不允许自己再犯错了。 “给了她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期间小张会在审讯室陪同,也许嫌疑人还能给出什么线索。” 在平时的审讯中,这是一种精神消耗的威慑法,让嫌疑犯冷静思考后放弃无谓挣扎。唯独这次,是为了给她争取时间。 王旭并非怜悯或宽容她,只是凭借他参与刑侦十几年的经验,从上级反常的反应和她复杂的眼神中,品出了一丝猫腻。 审讯室。 玻璃墙内。 江夏衣冠不整,面容憔悴,没来得及换的护士服皱皱巴巴的,像只被随意丢弃的玩偶。 【还有三十分钟】 她的面前摆着一只手掌大小的沙漏,细腻的海沙顺着狭窄的瓶颈落下,宛若她正在流逝的生命。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坐在这里了,熟悉的玻璃墙,熟悉的审讯官,熟悉的沙漏。 “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录下来,作为呈堂证供。” 在审讯室内陪同的年轻女警员很友善,一再劝说她冷静些。 她诉说着所知的一切,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说完了。”已经精疲力竭到失神的眼睛投出最后一丝亮光,落在年轻的女警员身上。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轻轻地摇头。 “抱歉,我们很理解您的处境,但根据我们所掌握的资料,您的说法并不成立。” “如果您还是无法提供有说服力的口供,您在病房内蓄意谋杀病人的罪名将会落实。” 还没有结束吗?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江夏苦涩地笑了笑。 随着沙漏内最后一粒海沙落下,空气刹那间凝滞,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她知道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直到她供出真正的凶手,洗刷自己的清白。 这些簌簌落下的沙粒,是她的【死亡倒计时】 —— 2023年7月10日帆楼市和谐医院 这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310病房里有一个孤僻古怪的病人。他像被人遗忘般,扔在三层的尽头。 连绵阴雨过后,帆楼市迎来了久违的晴天,新入职的护士江夏推开了310病房的房门。 她刚入职不到一个月,却早已领教310病人的脾气。 窗帘紧闭,透不进一丝阳光,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江夏赶紧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 “康复期的病人禁止抽烟,下周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您再忍一阵子吧。” 明媚的阳光照在洁白的床帘上,映出床上半卧着的细长人影。 “滚!大清早的...” 伴随着略带沙哑的嗓音,一缕缕烟从床帘的缝隙中逸散。 江夏逐渐习惯了他粗鲁的“问候”。 他叫程羽,31岁,是她从实习期开始就接手的病人。 他孤僻、古怪、不合群、寡言少语,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程羽个子很高,却因为身材消瘦显得有些佝偻。 他的颧骨高凸,眼窝很深,明明才三十出头,脸上却刻满岁月的痕迹。 每当江夏进屋时,他都会不耐烦地训斥,倘若江夏拉开床帘,程羽便会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格外针对她。 听说即使是能下床以后,程羽也很少出病房,他的个人卫生也是一塌糊涂,有一种与文明社会与世隔绝的“美感”。 关于程羽的过去,她还是听护士长晴姐讲的。 半年前曾发生过一场震惊帆楼市的车祸,一辆货车在非规定时间内闯入了市区,如庞然巨兽般在市中心肆虐,酿成了一场连环撞击车祸。 最终根据警方统计,货车总共与五辆私家车相撞,数十人因此伤亡。 而肇事者,至今仍在逃逸,不知下落。 万象广场门口的十字路口上,长长的黑色刹车印如同一道疤痕般,烙印在马路上。 在太平年代,这样可怖的数字如此触目惊心。 而这位程羽先生,就是那五辆私家车上唯一的幸存者。 尽管他折断了四根肋骨,肺部被断裂的骨头戳伤,重度脑震荡,右腿骨折,以及身上还有大大小小数十处伤口。 他依然活了下来。 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和唯一的女儿在事故中丧命。 或许是事故的打击太深,程羽先生的精神状态如此颓唐。 “窗帘已经打开了,我一个快死的人抽两口烟怎么了?没有别的事的话,就赶紧滚蛋。” 程羽从未给过她客气的态度,常常恶语相向。 江夏也不止一次想要向院方申诉,但又忌惮于丢掉实习期的工作,只能私下里和晴姐吐槽。 每每提起程羽的劣迹斑斑,晴姐总会笑着说。 “他现在的状况已经稳定多了,当初刚从ICU转入普通病房的时候,他打医生、打护士、往其他病人的饭里吐口水,把排泄物抹在墙上,跟个疯子一样。” 关于程羽过去的“光荣事迹”,江夏已经听得耳朵生茧。 “他没有家人吗?” “都去世了。”晴姐摊开双手露出惋惜的神情。 车祸摧毁了他的所有,几个月来几乎没有人探望过他,如此悲惨的遭遇让江夏很难再苛责什么。 “程先生,我今天是来通知有人想见您。”江夏已经尽可能地保持温婉的语气。 “想见我用得着和你们联系?” “对方自称是您最好的朋友,带了您想要的礼物,还说什么让您久等了之类的。”听到这句话,那只夹着烟的手轻颤了下。 “久等了...难道是那家伙吗?他叫什么名字?” 还未等江夏张开口,310病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一位清新俊逸的男子不请自来。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棕色大衣,右手扒着门,整个手背上都有大片烧伤的疤痕。 “冉奕。” 江夏:“先生,您要等我先通知了病人才能进来探望。” 江夏尽职尽责地向冉奕解释:“病人的情绪不太稳定,您尽量不要刺激...” “好好好,接下来的事就不需要劳烦护士小姐了。请你先到门外稍等片刻。” 冉奕非常绅士地将江夏请了出去。 病房的门被“嘭”地关上,只剩下一脸懵逼的江夏在门前罚站。 房间的气氛霎时降到了冰点,程羽不自觉地掐灭了烟。 他收拢了往日疑神疑鬼的疯癫模样,转而冷峻地望着窗外。 “距离她们离开我已经七个多月了,可肇事司机仍逍遥法外。我的态度很明确,我想要的只有真相,你们为了争权如何你死我活无所谓,我只想揪出凶手,为妻女报仇。” 透过氤氲的烟圈,程羽凝视着冉奕不苟言笑的面容,凝视着这位表情管理大师,为程羽精心准备的戏码。 “程羽先生,你我深谙放虎归山的道理,他们不可能放任你出院后寻找真凶,现在你除了法定的那点名存实亡的继承权以外一无所有。况且,我们之间不是合作关系吗?” “是我雇佣的你。” “是谁无所谓,我只听命于报酬更丰厚的一方。” 冉奕玩世不恭地笑着,将一个文件袋递给程羽。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我当然知道您更想要什么——” 【我这三个月来,不就是在为您寻找真凶吗】 程羽愣住了,掐灭了烟,缓缓打开文件袋。 一幅幅熟悉的画面重新在脑海中浮现,他再次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 那是12月24日,圣诞节的前一天,他开车载着妻子接女儿放学,那天女儿的学校有圣诞文艺汇演,她独奏小提琴大放异彩,返程的路上妻子一遍遍回顾女儿表演的录像。 【她们班主任都没想到,咱闺女才二年级小提琴就拉得这么不得了。】 【爸爸,你就不表扬表扬我嘛】 【对呀老公,好不容易回家休息几天,闺女的演出没赶上,总得补一个庆功宴吧】 【yeah!我们去万象广场!我想吃...】 他毫不犹豫地改变了驾驶路线。 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了雪。 雪花纷扬,市中心霓虹交错,斑驳的光晕淹没于白皑之中,程羽听不到一点声音。 【妈妈快看,窗外好亮啊...】 直至刹车片的锐鸣撕裂了暮色,当急驶的货车碾来时,程羽已无处躲避,他下意识地扑向了驾驶室的妻子。 幸运的是,这个动作让他的身体奇迹般地卡在汽车框架形变的夹缝中。 不幸的是,撕裂的车门从侧面刺入了妻子的身体。 他的身体被变形的车身卡死,动弹不得。 【爸爸...好冷...】 他的妻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车下探出半个身子,向旁人吃力地挥手,呼救。 她救了他,自己却没活下来。 不能再想了... 程羽缓缓打开文件袋,寥寥数张惨白的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它们如妻子的尸体一般冰冷。 他渴求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扫视着,直至脸颊流汗,双手颤抖。 翻到最后一页的末尾,即将揭露真相的刹那,书写的内容却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行醒目的加粗黑体文字。 【想知道真相的话,用墨林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来换吧】 这是程墨林老爷子遗嘱上程羽继承的全部遗产。 程羽猛然抬头,冉奕狡黠的目光又夹杂着几分玩味。 “我雇佣了你,给了你足足三个月的时间调查真相,你却反过来和我谈条件...” “程羽先生。”冉奕收回文件,把它们重新放回文件袋里封装,毕恭毕敬道。 “我很理解并同情您的不幸遭遇,但我需要再次重申,身为私家侦探,我不仅仅受雇于您,墨林集团内那么多人对继承人的位子虎视眈眈,所搜集的资料当然需要多方斡旋周虑,而不能仅仅偏袒您一人。” “并且,需要您出院后亲自为我作保,承认我继承的合法性。” 冉奕每一句客气的话都仿佛在故意刺痛程羽的伤口。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他思忖半晌,缓缓开口。 “只要你能保证把真凶的资料送到我手里,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会好好考虑的...” “程羽先生,现在可不是您能谈条件的时候了,出院那天我希望能得到您肯定的答复。” 【合作愉快】 冉奕开门的瞬间忽然停止动作,转而叩响了门。 “偷听别人的对话可不礼貌。” 门外偷听的江夏浑身一颤,吓得赶紧闪身。 冉奕脸上仍然挂着微笑,绅士般彬彬有礼地向她道别。 “再会,护士小姐。” 望着走廊上冉奕逐渐远去的背影,江夏心里一阵不安。 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过去她只是简单地将程羽归类为精神病患者,但这位不速之客的造访似乎给程羽身上留下了不少谜团。 只不过当江夏想去找程羽问个清楚时,却发现门把手怎么也拧不动。 程羽把门反锁了。 “滚!谁都别来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