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下。
傅嘉鱼周身无力的靠在床榻边,扫过闺房中的熟悉摆设,又低眸扫过自己完好无损的肌肤。 还是忍不住颤抖。 分明身上没有热油滚过的伤口,可仍是觉得骨头里发烫、发疼、发痒。 她小手死死攥着身侧销金撒花软帐,抵住酸涩无比的胸口。 一张欺霜赛雪的精致鹅蛋脸低垂着,默默落下泪来。 “哎呀,姑娘,你怎么还哭上了?” 疏星被吓到了,主子自小父母双亡,寄居卫国公府,被国公夫人宋氏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养得极好,哪像今夜这般哭得这么委屈啊。 她忙掏出帕子替主子擦泪,却越擦越多。 疏星越发手足无措,笑着劝道,“姑娘放心吧,世子定会放了月落的,世子是姑娘未来的夫君,姑娘这般求他,世子哪还能狠下心肠呢?” 梦中被热油浇遍全身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他对她从来没有过爱,怎会狠不下心来? 傅嘉鱼通体生寒,忆起这几日,为了月落,她三天两头去求他讨好他,他却连面都不肯见,放任她跪在皎玉堂的院子里。 如今她病得神志不清,他都不肯来看她一眼。 而话本里,江畔月不过只是头疼,他却能连夜赶去春风巷见她,直到哄她睡下才会回府。 犹可见,爱与不爱之间,何其天差地别。 好半晌,傅嘉鱼满是泪痕的小脸,缓缓堆起一个无比自嘲的笑,轻声道,“他不会放人的。” 疏星奇怪,“为何?” 还能为什么? 之前她不懂,月落不过是濯缨阁一个小小的丫鬟,哪能劳得动他堂堂世子爷亲自发卖?如今却明白了。 书里写,月落不小心撞破了他与江畔月的“奸情”,急着回府告诉她。 卫国公府担心她这个未婚妻知道李祐在外豢养外室的真相,会去宋氏跟前大闹,闹得两家婚事分崩离析。 卫国公府承担不起这个后果,于是选择隐瞒下来。 他们随意找了个罪名,将月落发卖了出去。 虽只是个小丫鬟,可书里也写了她被卖进窑子里被无数男人糟践的悲惨结局。 而疏星,后来为了帮她稳住少夫人的地位,同样也被李祐随意安了个罪名,扔出了国公府,生死不知。 一想到这儿,傅嘉鱼一把将疏星揽进怀里紧紧抱着,越发心痛,双眸又红了一圈。 现下,她总算从噩梦里缓和过来了。 也确认了自己是书中一个无足轻重的炮灰,是为男女主人公推波助澜的工具人。 可她不甘心啊…… 她母亲谢迎乃是大炎第一女首富,随着大炎王朝的初立。 母亲一介女流却亲自带着商队走南闯北,将生意做到了海外仙岛,积累了一笔极大的财富。 后来她带着谢家所有财富嫁进东京承恩侯府傅家,一夜之间,让承恩侯府成为整个大炎最有钱的豪族。 当年的傅家,是被称为“傅甲天下”的富。 在东京,甚至整个大炎王朝都是数一数二的,连皇家都要眼红一二。 她与李祐的婚约,也是那时候母亲与宋氏戏言定下的。 只可惜,天不假年,母亲却在一次山洪中意外身亡,之后,她便成了一个无依无靠却身怀巨富遗产的孤女。 那时无数人眼红母亲留下来的遗产,不知多少人家愿意抚养她。 所以啊,这桩婚事,原也不是她上赶着的。 为何在李祐面前,她总这般自卑怯懦呢…… 母亲丧事结束后,宋氏连夜将五岁的她带进卫国公府抚养,美其名曰当作女儿一般疼爱,等她及笄了,便与自己的儿子成婚。 其实,宋氏哪儿看得上她这个商贾之女? 成婚后,便暗中给她下药,让她早就失去了做娘亲的资格。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身上那把能打开谢家财产的钥匙罢了。 傅嘉鱼回想起书中内容,眼眶酸涩,有些想笑,又想哭。 她在宋氏膝下孝顺多年,一举一动皆受她教导。 早就被她故意养得性子软弱,无能胆小,平日里只读些《女则》《女戒》,一门心思放在未婚夫李祐身上。 在国公府里十一年,她最大的期盼便是能嫁给李祐为妻,替他生儿育女,做个贤妻良母。 哪知,最后等待她的,却是那样一个可怜可悲的结局。 “姑娘……”疏星一动不动,不知为何,她能感受到姑娘身上那浓浓的悲伤,刺得她心口都疼了,“有什么话,姑娘可以告诉奴婢,奴婢赴汤蹈火也为姑娘去求来。” 傅嘉鱼吸了吸鼻子,微微将疏星放开,冰凉的小手拂过她额上散乱的青丝,淡淡一笑,“疏星,日后,我们不求世子了。” 疏星心疼道,“姑娘是被世子闹得伤心了么?” 傅嘉鱼心尖刺痛了一下,笑了笑,那笑里,却再也没了对李祐的痴迷,“嗯,伤透了心。所以,从今日开始,我便不喜欢他了。” 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平淡得就好似在说今日的雪天好冷一般。 疏星震惊的瞪大了眸子。 姑娘从小爱慕世子,怎的一夜醒来,就不爱了? 傅嘉鱼避开那丫头打量的眸光,从床上下来,赤着一双白嫩的玉足,踏在雕花的青石地砖上。 一阵刺骨的凉意侵袭,寒风从窗屉外渗进来,让她混沌的思绪更清明了几分。 发丝扫过那张莹润发白的脸颊,晶莹乌泱的杏眸,掠起一抹泪光。 夜色渐明,她走到窗边,抬手将窗户推开。 清雪扑面而来,让人视线有几分模糊。 她自小便是李祐指定的妻,濯缨阁就坐落在皎玉堂的对面。 走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距离。 而今,她才知道,两年了,他背着她在外早已有了心爱的女子。 这两年时光,真是难为他还得分出精力来应付自己。 她为他做香囊,做衣服,做鞋子,为他洗手作羹汤,每日不厌其烦端着自己新作的美食去找他,就只是为了多陪陪他,哄他开心,为他解闷儿。 想必,这十一年来,他心底厌恶极了自己的自作多情罢? 也难怪,她送去的东西,他总不爱吃,她做的香囊,他也不爱戴。 南窗底下,紫檀木雕花矮几上,是她为他做的及冠礼。 还差一两针便能做好的一枚并蒂莲荷包。 她缓缓低下眸子,将那荷包拾起来,不等疏星阻拦,便用剪刀绞了个稀碎。 “姑娘!这可是你熬坏了眼睛才做出来的!是要送给世子做及冠礼的!怎么就给绞了啊!”疏星扑上来,却不及解救那枚荷包,满脸震惊之色。 傅嘉鱼微微一笑,仰起头,眨了眨微红的眼睛,将那里头温热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他是国公府世子,哪里就缺了我这份礼呢?” 从现在起,她不会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了。 她与他的婚事,她会想办法退了,早早的成全他与江畔月。 至于月落,她会自己想办法将她救出来。 她再也不会卑微的去求他。 话本是死的,她却是活的。 她要靠自己活出一条路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