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轻声道:“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侍女犹豫了一下:“可是夫人让我照顾好您,千万不可有闪失……” 沈清欢也了解,便说:“那你就站远些看着我,可以吗?” “是,小姐。” 语落,侍女拿来一件披风给沈清欢披上:“小姐,夜晚风大。” 沈清欢有些受宠若惊地开口:“多谢。” 想当初,她自儿时开始便被当做男孩子养大,鲜少有人会问她疼不疼。 唯有苏芷兰与温亭义会事事为她着想,那段时光十分幸福亦十分短暂,兴许是幸福总要偿还给老天爷的,才让她那般煎熬地活了五年。 那般残破的、无人在意的人,如今竟也被当做易碎的瓷娃娃了。 沈清欢怎会不知这是母亲的意思,母亲在害怕再次失去她。 她又何尝不害怕呢……如果可以,沈清欢也想好好活着,为母亲尽孝、送终。 只是生死有命,只得随遇而安。 推开门,沈清欢漫无目的地踏入院中。 今夜月光被云层遮掩,虚虚实实,忽明忽暗。 唯有院中的石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忽地,一只萤火虫从树后钻出,沈清欢追随着望去,却见那里站着一道身影。 沈清欢先是一惊,定睛一看,惊呼道:“陛下?!” 站在那里的人不是萧偃时还有谁! 萧偃时缓缓自黑暗中走出,轻声唤她:“阿欢。” “陛下为何会在此处?” “朕不过是想……”萧偃时欲言又止,叹息一声,低声开口,“罢了,无事。” 他不过是想来看看沈清欢,确保她平安无事。 他又说:“你的身子如何了?” 萧偃时袖中手掌暗自捏紧,若他那日将沈清欢留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些事? 为何他又错了? 沈清欢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无碍,休养几日便是,多谢陛下关心。” “只是,符戾他至今生死未卜……” 思及此,沈清欢不禁皱起眉头。 萧偃时的心一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 想来,当初沈清欢听闻他要娶苏芷兰,是否就是这般感受? 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罢,符戾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更何况对方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这便是风水轮流转。 一阵风吹来,沈清欢下意识拢紧了身上披风。 萧偃时心头一动,将沈清欢拢紧了怀里。 他眼眸一暗,蹙眉道:“阿欢,你身子好冷……” “嗯。”沈清欢没有挣扎,反倒将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像是汲取温暖。 她又能再陪他几日呢? 第42章 萧偃时心中欣喜,收紧了手臂。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相拥了许久。 半晌,萧偃时低声开口:“阿欢,白日里护卫便传来消息——符戾死了。” 闻言,沈清欢整个人僵住。 似有雷鸣在耳畔炸响,沈清欢嘴唇微张,却蠕动着未发一言。şwʐɭ 良久,沈清欢才哑声问道:“他的尸首在哪?” 见沈清欢如此在意符戾,萧偃时心口一阵发紧。 “你就如此在意他?” 萧偃时打心底里不想让沈清欢再看见符戾,即便是尸体也不想。 月色从云层下钻出,将沈清欢的脸色映得更为苍白,她摇了摇头:“不一样的,陛下,他与你是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尊敬他、感激他。”沈清欢的目光望着远方,像是透过那里看向回忆中的场景。 沈清欢忽地仰起头,直直地望进萧偃时的眼:“而你,萧偃时,我爱慕你,自始至终。” 萧偃时如墨的眼瞳霎时间掀起轩然大波,他不敢置信道:“阿欢!你记起来了?” 沈清欢点头。 萧偃时大喜过望,可下一瞬又压下眉头,面露担忧。 “阿欢,是朕有愧于你,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沈清欢低下头,伸出手臂拥住了男人的腰,低声说。 “够了,这样便够了。” …… 隔日,在沈清欢再三请求下,萧偃时还是带沈清欢去看了符戾的尸身。 “是在山崖下发现的,心口那支箭穿透心脏,被落石砸得面目全非。” 沈清欢垂眸看着这具浑身扭曲的身躯,心中泛起悲凉,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伤口的位置,残破的衣物,身形,都与符戾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沙哑道:“陛下,可否将他与阿伍葬在一处?” 萧偃时面露疑惑:“阿伍?” “阿伍……便是那天夜里,我埋下的那只狼,它是……他的伙伴。” …… 三天后,符戾下葬。 铺天的纸钱洒下,两座金丝楠木的木棺同时送进土中。 沈清欢抹了一把眼尾,亲手洒下一手黄色纸钱,笑道。 “公子,这是京城中最好的棺木,风光大葬,你可满意?” 符戾向来都贵气得很,什么都要最好的。 “只是,我始终不知公子家住何方,只得让您在此落地生根。” 符戾的身世成谜,即便是萧偃时,都未能知晓他的户籍,符戾曾说自己是“江南之人”,可问便江南各地都未曾有人见过他。 眼看着泥土封上,立了碑。 沈清欢磕了三个头,才在仆人的搀扶下离开。 在她转身只之时,透过那纷飞的白布,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瘦瘦的,金色的发冠一如既往地贵气。 可转眼之间,便隐没在了人群中。 沈清欢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心中恍然。 直至侍女提醒她说:“小姐,陛下来接你了。” 沈清欢这才回过神来,见身穿便服的萧偃时自马车上下来,神色温柔地朝她走来。 他伸出手摘去落在沈清欢发丝上的白色纸片。 她忽地忆起那一天,萧偃时轻声笑着,摘去她发冠上的枯叶。 沈清欢抓住了萧偃时的手,二人一同离去。 马车上,萧偃时凑近沈清欢耳边,问她。 “阿欢,你可愿回到朕身边,做朕的皇后?” 第43章 沈清欢眼眸轻颤,有晶莹泪光在打转。 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萧偃时,你要再娶我一次吗?” 萧偃时紧紧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只要你愿意,不管是多少次,不论是任何模样的婚礼,朕都可以给你。” 他看着她,眸光坚定无比,像是面对着最为珍贵的宝物。 这曾是沈清欢最想要的东西。 曾经。 沈清欢扯了扯嘴角,艰难开口:“萧偃时,我不要再嫁给你了。” 萧偃时骤然僵住,满面的不敢置信,漆黑的眼瞳在那一瞬失去了焦距。 “阿欢……为何?” 沈清欢心中的痛楚不比他少半分,仿佛有一把利刃狠狠扎进胸膛,无情地搅动,令人痛得快要窒息。 她低垂着头,苦涩开口:“陛下,你需要的是一个能为您处理好宫中事宜的贤内助,而非是我此等只剩下一口气的病秧子。” “宫中争斗不比前朝少上半分,陛下,还请莫要如此折煞民女了。” “清欢无能无才,余生只想留在沈家,为母亲好好尽孝。” 沈清欢每说出一句话,都似乎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横沟,将自己与萧偃时的距离推远。 她曾尽力去做好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为萧偃时打理事务,为他与皇后周旋,为他学会了女红、刺绣,做一个深闺中的女子。 如今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沈清欢在几日前,也曾去找过那位曾为他制药的老大夫,却得知他早在半年前就逝去了,她欠他那么多,却连他的葬礼都未能参加。sᴡᴢʟ 沈清欢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她也该为自己而活。 这时,马车停下,下人通报说:“陛下,沈府到了。” 沈清欢挣脱开萧偃时的手,逃也似的下了马车。 沈清欢在埋进沈府的一瞬间,双腿忽地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小姐!”侍女惊慌地扶稳了她。 沈清欢脸色惨白,喃喃道:“冬天……好像将要来临了。” 侍女并不明白她是何意,只是附和说:“是啊,今天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 “……是啊,好冷。” “小姐是否有何不适?是否需要叫大夫前来?” 沈清欢摇头:“不用了,我没事的,只是有些冷。” 冷进了肺腑,似乎连呼吸都是冰冷。 侍女便说:“那我去为小姐屋中端上炭盆。” “好。” …… 今年的冬天的确很冷。 入了深冬,几乎每日都下着鹅毛大雪。 沈清欢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体内的毒无所压制,肆意蔓延。 不过三个月,她的双腿已经难以行走,只得坐在轮椅上。 沈母求尽世间名医,都无从医治。 这一天,是腊八节。 沈府昨夜里便上下挂起了灯笼。 沈清欢醒得很早,也格外地有精神,让侍女推着轮椅出门去。 沈昭礼正在院中习武,担忧道:“姐姐,今日天凉,莫要着凉了。” “无事,我手中端着手炉。”沈清欢笑着继续向前走。 拐角之后,一道身影驻于榕树下。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将他鸦羽一般的鬓发染得斑白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