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盏一饮而尽。她喝得急,苦涩霎时弥漫喉咙,呛得咳嗽不止。 “妹妹慢些。” 修如竹节的手,妥帖递来解苦的蜜饯,却再次被她不着痕迹地偏首躲开。 “不必了,这药不苦。我不过是喝急呛着了,谢谢哥哥。” 她满口谎话。 府里众多弟弟妹妹,数她最为柔弱娇气。幼时喝药怕苦总能盈盈哭出满眼的泪,叫人看着都心疼。 如今倒是大了,竟连苦都不怕了。 贺景铖不动声色搁下蜜饯,没有揭穿她这拙劣的谎。 借口推脱两次,屋子里的气氛不由有些压抑沉滞。 盛棠宁小心翼翼窥他神色,提着心出声,“我喝了药,觉得现下好受多了,哥哥不必忧心。琮之哥哥远行才回,想必有不少事等着哥哥去处理,哥哥还是快些过去罢,别在我这里耽搁了。” 这便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贺景铖微微一笑,“妹妹这是怎么了?数月不见,竟与我生分了起来。” “哪有,不过是哥哥想多了。”她低着声,讷讷反驳。 心里却知,的确是她避嫌太过。 都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弟姊妹,往常比这亲近的时候多了。有时玩闹起来,不管不顾,连男女大防也未曾有过,何至生疏至此。 只是现今已不同往日了。 做了那样的梦,两人床榻间颠鸾倒凤,做尽了情人间的亲密事,叫她如何还能恍若无事地待他如从前一般。 盛棠宁实在心虚,也怕他。 怕梦里强势侵占的他,也怕自己的心慌胆怯被他窥破,于是仰起头,目露哀求,怯怯同他扯谎,“琮之哥哥,我头有些晕,还想再睡一会儿。” 又立刻低头,不敢看他沉沉窥视的眼。 青丝如瀑从肩头洒落,露出玉白的一截颈来。 墨的发,玉的肌,隐隐瑟瑟。如白鹤折颈,叫人心生怜惜,又让人忍不住想要亲手折断它。 他目光落在那上头,眸色深沉。 良久,才缓缓挪开。 “那好,妹妹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贺景铖起身,越过屏风出门。行至台阶,却折返,往旁边游廊去。 闺阁的菱花窗是云纱蒙的,隐约可见里头姑娘靠坐榻边的身影。 她仍旧是方才的姿势,好看的眉眼低低垂着,蓄满了愁,也不知是在思虑些什么。 贺景铖看着,想起方才采薇与他说的话。 “姑娘这病拖得久了,自打上月和四姑娘从望安寺回来便一直梦魇缠身,不得安眠。奴婢几次劝她找个大夫来瞧瞧,姑娘总怕惊扰了老夫人,不许奴婢去。” “梦魇缠身?”他问,“做的什么梦?” “奴婢也不知。”采薇低头恭敬回,“姑娘从未说过。只是每每醒来脸色惨白,满身是汗,总要歇过许久才好些。” “梦魇缠身……” 贺景铖看着菱花窗里的身影,轻声呢喃。 雨落身后,他面色幽深,晦暗难明。 盛棠宁这一病,便病了数日。 这期间,贺景铖并未来看她,只遣了砚书过来传话,说是翰林院事忙,抽不开身,得了空再来看她。 又送了好些珍奇玩意来。 隔着道漆心染牙屏风,砚书恭敬道:“是前些日子大公子从永州带回来的,本来说那日就要给姑娘送来。哪成想姑娘病了,便想着等姑娘好些了再送,这才拖到了现在。” 盛棠宁恹恹靠在床榻上,以帕虚掩着唇,声音仍是虚弱,“替我谢谢琮之哥哥。你回去就说我身子已大好了,哥哥不必时时惦记操心,公务要紧。” 砚书道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大公子待咱们姑娘可真是好。” 采薇阖上门,转身看着满桌上送来的稀奇珍玩,不由感叹,“便是别家嫡亲的哥哥,也没有几个这样好的。无论去哪儿,总惦记着给姑娘捎东西。” “是啊。”盛棠宁亦是垂眸,若有所思轻叹,“琮之哥哥待我,一向是极好的。” 第3章眼下,只有一个人能救自己 来送礼的不止砚书,还有西院里的几个姨娘,和同辈的一众兄弟姊妹。 大多是见她抱恙,送些调养身体的补药来。这其中,尤显得三公子裴景明的礼最重。 他送的,是株极为罕见的雪莲,价值千金。 采薇见了咋舌,“这礼也太重了。” 她看盛棠宁,“姑娘,三公子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裴景明院里的那个丫鬟快生了。 正经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过来就接手这么一个烫山芋,自然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遍寻不着,只得将主意打到寄居裴家的盛棠宁身上。 盛棠宁虽家世微薄,到底是承平侯府里养大的,也算是高门深院的小姐。 再一个,她性子绵软,最是和善好欺,自然也不会伤了他心尖尖上的丫鬟。 这几月,裴景明明里暗里几番示好,皆被盛棠宁寻着法子挡了回去。 她有贺景铖护着,裴景明不敢奈她何,碰了几鼻子灰后,已俨然有偃旗息鼓的架势。 只是,盛棠宁想不明白,缘何他现在又忽然殷勤起来? 过几日便有府里的人解她疑虑。 垂花门旁,几个丫鬟修剪花枝,碎语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沈姑娘和咱们三公子好事将近了。” “是吗?”旁边的丫鬟立刻聚拢过来,探头好奇问,“哪儿听的消息?我怎么不信,怕是你这个小丫头又在这信嘴胡说。” “谁胡说了。”她气得直跺脚,“是我前几日亲耳听见的。三公子求到老夫人那儿去了,说是行露的肚子大了,实在见不得人。老夫人没有法子,只得松了口。你们瞧着罢,过不上两月,咱们府里就该办喜事了。” 行露便是裴景明心尖尖上的丫鬟。 “啊?”有人替盛棠宁鸣不平,“这不是把沈家姑娘往火坑里推么?” 一个嫁过去便有妾室掣肘的主母,往后能讨什么好。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也叹,“要怪,也只怪沈姑娘无兄弟母家傍身。老夫人是疼她,可到底是比不上自己的亲孙子。沈姑娘纵是再不愿,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呢?” 垂花门的另一边,盛棠宁领着采薇隐在翠嶂山石后,将这些话尽收耳里。 “姑娘。” 采薇胆战心惊,看姑娘同样惊慌绝望的苍白脸色,急急问,“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盛棠宁不想嫁裴景明。 她自幼便知,自己无父母兄弟依靠,身如浮萍,万事不由自己。 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于是尽力讨好府里的每一个人,想要得他们怜惜,往后能为自己寻个好归宿。 然而都是徒劳,血脉亲情面前,她毫不犹豫便被出卖了去。 回到闺阁,盛棠宁再强撑不住,踉跄瘫坐在檀木矮榻上。贝齿咬紧下唇,愈发显得白如纸的脸色更惨淡了几分。 不,她不能认命。 十指纤纤,染着寇丹的指尖深深掐进手心,她顿时清醒。 眼下,只有一个人能救自己…… 这夜里,贺景铖下值归家,盛棠宁就在庭院等着他。 游廊里娉婷立着个姑娘,夜深微凉,她披着件纯白无暇的雪色狐裘,微微仰首望月。 廊檐底下烛火微晃,落在芙蓉面上,愈发显得皎若秋月。 听见有人来,她转眸看了过来。 见是贺景铖,粲然一笑,“琮之哥哥。” 她提着裙,快步走到贺景铖面前,听他温声问,“妹妹怎么在这里?身子好些了吗?” “劳哥哥挂念,已大好了。” 她眉眼弯弯,笑得格外明媚娇俏,“琮之哥哥近日是不是很忙?说好了过些日子就来看我,这都许久没来了。” “是有些忙。”贺景铖垂眸看她,满眼温柔,“本打算明日过去看妹妹的。不妨妹妹今日自己便过来了。可有什么事吗?” 盛棠宁示意采薇递来食盒。 “我听砚书说,哥哥近日公务繁忙,总顾不上用膳。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栗子糕,是今晨才采的桂花做的。我记着琮之哥哥爱吃甜,特意将糖换成了槐花蜜,吃起来有槐花的清香。哥哥待会儿尝一尝,看看可合心意。” “让妹妹费心了。”贺景铖阖首让砚书收下,又看她,“妹妹生病才好,多看顾些自己的身子,往后这样的操劳事让底下人去做就好,何必亲自动手。” “我怕底下人手脚笨,做得不如哥哥意,总得自己上手才安心。” 她笑容仍是甜甜,又变回从前亲近黏人的好妹妹,捏着帕子满眼期待问他,“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子萋姐姐说要在园子里替我办一场生辰宴,到时府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在,琮之哥哥可也来?” “自然来。清棠妹妹的生辰宴,无论如何也是要到的。” 得了想要的回答,盛棠宁异常欢喜,连盈盈眸中都雀跃着光,“那好,我那日等着哥哥,哥哥可一定不能失约。” 贺景铖看着她,眉眼温润,宠溺地笑,轻轻点头。 两人又在廊檐底下说了好一番话,那些本该在他回府那日便叙的旧。 好在虽是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