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翩受了伤,府里许多人都来看她。就连最吝啬的家丁孙胜也给她送了两只烤乳鸽来,来了之后才知道她还昏迷着,吃不上,倒是和她同屋住的丫鬟九喜毫不客气将乳鸽吃了。 晌午时分,花靖宣也去了晚晴楼,出来的时候碰到花无愁。花无愁正准备到春云满月楼吃酒,便要花靖宣也和他一道去。花靖宣说自己还约了工匠讨论建工图纸,分身不暇,花无愁便问,“听说朝廷会派钦差大臣前来,这消息可确实?” 花靖宣道:“我已经向府尹大人打听过了,确有其事。钦差大人不出十日就会到薛凰城来。”花无愁皱了皱眉,道:“此次争夺修筑权,关乎花家天下第一的声名,大哥可有十足把握?” 花靖宣朗朗一笑,“没有十足,也有九成。至于这最后的一成,就要看无愁你能不能帮得了大哥的忙了。”花无愁揉了揉鼻梁,故作深沉道:“既然大哥你这样说了,那春云满月楼我便不去了,我跟大哥到御匠坊参详图纸。” 这正合了花靖宣的意,两个人便一同往御匠坊去。路上花靖宣看花无愁似是精神气儿不足,问他道:“你昨夜没睡好吗?”他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思恍惚地又飘远了,好半晌才缓过来,又问花靖宣,“大哥刚才去晚晴楼了?” 花靖宣道:“云翩被毒蛇咬伤,我去看看她。” 花无愁的声音很低,“她怎么样了?” 花靖宣道:“毒还没有散,仍昏迷着,但是听说气色已经比昨夜好多了。”花无愁听罢,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后来跟工匠们讨论加固城墙的方案,直到天黑才回到花府,一跨进门,仿佛这园子陌生得让他迷路,他竟不知如何回丹锦院,反而走着走着已是在晚晴楼外。 从垂花门口看进去,晚晴楼灯火隐隐,池畔的假山翠柳,在幽光中泛着一阵清冷。偶有丫鬟进出,看到花无愁,都恭敬地行礼。花家二公子在她们的心目中可不比大公子的随和温柔,她们对他毕恭毕敬,丝毫也不敢有怠慢之心。 花无愁清楚自己来此的原因,心中的那道倩影,分明清晰深刻,但他偏不肯承认,就像左手和右手打架,他把自己暗骂了一通,强忍着不跨进那道门。正欲离开的时候,垂花门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九喜一面大喊着,“不好了!云翩出事了!”一面就朝门外冲过来。花无愁一伸手便抓住了她,“出什么事了?” 九喜一看来的是二公子,急忙道:“云翩不知怎么的,忽然抽搐得厉害,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像很难受。” 花无愁心想莫非是杂耍班主说的服药以后的症状?他急忙吩咐九喜去请大夫,又找人去把那位班主也请过来,自己进了云翩的房间,看她正掉了半截身子在床边,赶忙上前将她抱住。 她虽然眼睛还闭着,可双手却在乱抓,一会儿扯住被褥,一会儿又揪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呻吟不止,极为痛苦。 他的声音立刻软下来,在她耳边轻唤,“云翩?云翩?” 云翩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吃力地张了张嘴,也不知是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大夫和班主都来了。班主一看云翩,立刻摇头,“唉!这位姑娘看样子不像是蛇毒发作呢!”大夫把了云翩的脉,也是摇头。花无愁看他不吭声,吼着问他,“大夫,你倒是快说,她到底怎么了?” 大夫起身捋着胡须道:“这位姑娘是中了蛇毒。可是,她的体内,还有另外一种毒。就是这种毒,导致她出现抽搐的症状。” “什么毒?” 大夫摇头,“老夫行医三十年,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毒。对不起,公子,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毒发受苦?花无愁愤怒地揪着大夫的衣襟,“你不是号称薛凰城里医术最高明的人吗?怎么会连一个姑娘都救不了?” 大夫看花无愁那副暴躁的模样,发虚道:“公子,这位姑娘体内的毒,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从脉象来看,这种毒是非常剧烈的慢性毒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一次。老夫以为,这姑娘以前必定也曾有过毒发的时候,但她能熬过来,一定是有她自己的办法,公子若能将她唤醒,亲自问问她,兴许还有得救啊!” 花无愁听大夫这样一说,立刻又扶起了云翩,大声喊她,每一声却仿如石沉大海。 九喜在旁边站着垂泪,越哭越厉害,花无愁听得心烦,吩咐道:“你带班主和大夫到客房休息,若有事情,我随时找他们。”九喜应声去了。云翩仍在挣扎着,痛苦的呻吟一刻也没有消停,泪水不断地滴在花无愁的胸口。 无论花无愁怎样喊她,她却始终醒不过来。 夜色越深,她的呻吟,她的哭泣,就越撕心裂肺。渐渐地,几乎是喊出了声音,“疼——” 那一个字,撞进花无愁的耳朵里。他咬牙切齿盯着她,在她耳边低吼,“洛云翩,你给我醒过来!” 云翩忽然又大喊了一声,“啊!救命!”竟然挣脱了花无愁的怀抱,便抱着自己的头,疼得在床上打滚。 花无愁看她那模样,觉得她好像就快要死去似的,他立刻俯身下去抱她,拿自己的身体压着她,想平息她的挣扎。 “云翩,醒过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应该让你去捡那发簪的!” “你若能平安无事,我再也不刁难你了,我不想你有事!我不许你有事!洛云翩,你听见没有?你醒醒啊……” …… 花无愁在云翩的耳边低声嘶吼,嗓子里仿佛被割下一道道的伤疤。他怎t?么也没有想到,伤痛最深,恐惧最胜,亦是他最失态最忘情之时,他竟然会对云翩说出那样的话! 云翩的血液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心就像被串在油锅里翻滚煎炸。她也想醒,可是,却醒不过来。她甚至依稀觉得,自己宁可被人一刀捅破心脏,也不愿再受这样的煎熬。 绝望之中,花无愁的声音似无还有地传来,好像是从半空撒下一张温柔的网。 那一瞬,她倍受鼓舞,渐渐地,很努力很努力扣紧了花无愁的胳膊。 花无愁感受到那股力度,顿时打醒了精神,“云翩?云翩你听到我说话了?你醒醒!”她还是闭着眼,但双唇已经微微开启,吃力地挤出几个字,“凤鸣楼……找……陆颜留……”刚说完,手的力道突然卸去,柔若无骨地瘫着。 他的手指轻抚过她脸上贴着的凌乱发丝,抚过她额心拧着的那几道褶痕,想着她刚才说的那几个字,忽然站起身,直冲凤鸣楼而去。 虽然是午夜,但凤鸣楼那样偎红倚翠的地方,热闹的劲儿还未消褪。花无愁气势汹汹地进去,鸨母崔妈妈一看到他,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哎哟喂,花二公子,您可真是稀客啊!” 花无愁不耐烦地推开她,“谁是陆颜留?” 崔妈妈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还是破天荒地有人到凤鸣楼来不是找姑娘,找的竟是个男人,若他不是花家的二公子,她真想把他好好奚落一番。不过那会儿陆颜留倒真是在凤鸣楼,就在二楼角落的那间房里。 花无愁给了崔妈妈一锭白银,她领着他上楼,门一开,就见陆颜留的表情里闪过几丝惊讶和不安。崔妈妈赔笑着说:“二位公子好好聊聊,我就不打扰了。”转身闭了门便暗暗地啐骂道:“这些人不知是唱的哪一出,这陆颜留霸了云翩不说,怎么连花家二公子都缠上了!” 到了后半夜,客人渐渐散了。有留宿的,便入了姑娘的烟花帐,春宵一刻,时不时传出淫声浪语,花无愁听着极不自在,离开时脚步提得飞快。崔妈妈看他从楼上下来,还迎上去想多领点赏钱,结果又被他一手推开,险些撞着楼梯的扶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