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季铬接到医院电话。 白筱筱的主治医生告诉他:“昨晚白小姐略有不适,经过我们全力救治,现在状态很好!当然,这是全院医护的功劳,不能记在我一个人身上。” 季铬靠着沙发上,揉了揉眉心:“桑琬怎么样?有没有再发烧?” 医生支支吾吾。 季铬坐正了身体:“她出什么事了?” 医生心中一凛。 难道是自己判断错误了?陆总心里在意的不是白筱筱,而是正牌的陆太太? 他不敢再隐瞒:“昨天傍晚,陆太太开始反复发烧,但医院医生护士不够用……好在别墅这边的佣人很能干,用物理方式降了温,这会儿温度降下去,人也清醒了不少!” 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季铬却砸了一个水晶的烟灰缸。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他的太太住在自己家里的医院里,竟然反复发烧,竟然需要物理降温! 他更不敢去想,桑琬有多痛! 季铬起身离开时,目光一顿,他看见了地毯上那对钻石袖扣。 静静躺在地毯上,敛了光芒。 他走了过去,弯腰拾起它们,袖扣上头蒙了泪渍和一丝淡红的血迹……瞧着模糊,也失去了本来光彩夺目的样子。 这是,桑琬买了送他的? 前天晚上,她要他早点儿回来,就是买了这对小东西要送他……她甚至特意换了件性感的真丝浴衣讨好他,但是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这件你用来勾引我的性感睡衣,也是花我的钱买的。】 桑琬自小优越,这样的话,她从未听过吧! 季铬微微仰头,压抑住情绪,他将那对袖扣放进衣袋里。 …… 他赶到医院,桑琬已经醒了。 林萧正在床头守着。 清早她接到消息赶过来时,看着桑琬昏迷不醒,看着桑琬一身的淡青,她急得直哭……她甚至痛恨自己那天劝桑琬的话。 那天桑琬离开时,她对桑琬说,让她好好过日子! 但是季铬却这样对她…… 季铬进来,林萧不淡定了。 她上前揪住季铬的大衣眼眶红了:“你知道桑琬昨晚受了多大的罪吗?你知道我过来时,她在最痛的时候还叫了你的名字!可你……在抱着你的心肝在奔丧吧!季铬,你救你的心肝不要紧,但是桑琬还是你的太太,你至少把她当个人吧!” 她摇晃得厉害,耳后的助听ᴊsɢ器掉了。 失去听力,她的哭声变得古怪,但是林萧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她的心里只有桑琬,只有她最好的朋友被人欺负了…… 她用微薄的力量,拼尽全力为桑琬讨公道,哪怕只是蚍蜉撼树。 桑琬哭了! 她走过来抱住林萧,低声说:“不说了林萧!我没事儿!” 林萧听不见她说话,她趴在桑琬瘦弱的肩上,仍是呜呜地骂着:“王八蛋!王八蛋!” 那些字句,没有一个是能听得完整的,却是桑琬心上最珍贵的。 她捡起助听器,轻轻为林萧戴上。 她为林萧抹掉眼泪:“不哭了!” 等到林萧情绪安定,桑琬看向季铬。 她很平静,她的眼里甚至连一丝怨怼也没有…… 她轻声说:“我会办理出院,给白筱筱挪地方!季铬,我们的婚姻也是,我愿意成全你们,我甚至祝你们白头到老,恩恩爱爱。” 季铬皱眉:“昨晚是意外,是……” 桑琬打断他的话,她笑得淡淡的:“全院医生待命,全力救治她一个人!多大的阵仗啊季铬,其实我不在意了,我在意的是你一边对她深情款款,一边又对着我说情话,你不累吗季铬?婚姻和爱情哪里容得下三个人?过去是我太傻太天真,以后不会了。” “至于医院,B市医院那么多,不差你这一家。” 她转身收拾东西。 季铬上前捉住她的手:“桑琬,听我解释!” 他从衣袋里拿出那对袖扣,放在她面前,他的嗓音轻而温柔:“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不是?那晚,你是想给我提前庆生,是不是?” 所以,她特意穿成那样子, 想讨好他! 季铬喉咙微微哽咽,明明他追回她时,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就是她这样子待自己……但是最后,她换来丈夫的羞辱! 他请桑琬再给他一次机会。 桑琬看着那对袖扣,表情怔忡。 这对袖扣,是她再次爱过他的证明,也是她愚蠢的证明,当初买它时心情有多雀跃……后来她被他按在书桌上时,就有多羞辱! 桑琬声音轻而恍惚, 她说:“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季铬,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即使难受,她还是收拾了东西离开。 林萧去给她办理手续。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桑琬脱下病服和身上的内衣裤,她说过那些名牌的内衣内裤,她会在离开时……脱给季铬! 她没有避开季铬, 她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将那些名贵的衣裳一件一件脱下,然后换成林萧给她买的平价衣服。 她没有哭,从头到尾,她都很体面。 穿上衣服后她轻道:“季铬,即使做不成夫妻,我也不想跟你当一对怨偶!人生很长,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彼此身上……我等你的决定!” 她错身而过时,季铬下意识想捉住她。 但是桑琬走得很快! 一直到她走出病房下了楼,季铬才回过神来,他看着病床的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是她穿过的病服,还有内衣裤。 当年她嫁他,十里嫁妆。 如今她离开他,竟是连内衣裤都脱给他了,她离开他的决心是有多强大? 季铬掌心握紧。 那一对袖扣,硌得他手掌心生疼……他不由地想,那晚桑琬是不是比他现在疼上千百倍? …… 桑琬出院,她决心跟季铬分开。 她会回自己公寓居住。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医院门口的马路被白筱筱纠缠,说着马上快要死的人,撑着一口气坐着轮椅也要过来凌迟她的心。 白筱筱拉住她的手,一个劲地哭。 “陆太太您误会陆先生了,他只是关心我,只是关心则乱。” “他心里,您才是第一位的!” …… 桑琬想甩开她的手,但是白筱筱死死拉着不放:“陆太太,您真的误会我了!” 林萧正在打车。 等她叫到车子,转身,全身血液凝住了。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失控地朝着桑琬跟白筱筱冲撞过来,两人正在拉扯根本没有看见,林萧发出尖锐的声音:“桑琬!” 其实桑琬是有机会避开的,但是白筱筱仍在纠缠。 千钧一发之际,季铬从侧面跑过来,他叫着桑琬的名字,叫她避开…… 他只能救一个! 那一瞬间,他的理智战胜了情感,因为桑琬能跑、因为白筱筱坐在轮椅上,所以他选择推开的是……白筱筱! 他相信桑琬能避开…… 桑琬确实避开了, 但是她避开的方向,一辆白色大巴,反方向冲她疾驰而来。 “桑琬!” 季铬声音颤抖,他与她视线相望,他看见桑琬眼底的不敢置信,还有绝望…… 砰地一声。 她纤细的身子被撞出去,血花在空中飞溅……血雾模糊了季铬的眼睛。 桑琬被高高抛起,跌落在地上。 她身上是鲜红的血,她很艰难地动了下,动一下很痛,全身像是碎掉了…… 她的眼瞳,仍是方才的景象。 季铬从对面冲过来,推开了白筱筱,她落地时看见季铬轻轻揽着白筱筱的肩头……宛如一对恩爱夫妻! 桑琬幻想过无数次,她跟季铬的结局,但她从未想过是这一种。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似乎焦急的样子,嘴角轻颤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她的瞳孔慢慢失去了焦距,再没有季铬的影子…… 她轻闭上眼睛的时候,街边店铺响起了当红女歌手伤感的歌—— 【美丽的泡沫,虽然一刹那花火】 【你所有的承诺,虽然都太脆弱】 【爱本是泡沫,如果能够看破】 【有什么难过……】 【再美的花朵,盛开过就凋落】 【再亮眼的星,一闪过就坠落】 【爱本是泡沫,如果能够看破……】 【有什么难过】 【为什么难过……】 第98章季铬,我不想看你,不想跟你接触! 季铬半跪在地上抱着桑琬,她一身是血,将他手掌染成殷红。 他颤抖着声音叫她的名字。 但是桑琬听不见了…… 她紧闭着双眸,身体在消逝,体温在消逝,她对他曾经倾注过的所有感情也在消逝…… 一滴眼泪轻轻掉落,滴在了季铬的心头。 …… 陆氏医院抢救室,医生进进出出,丝毫不敢懈怠。 季铬站在手术室门口, 他抬眼看着红色的手术灯,脑子里全是外科医生的话【陆总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夫人左臂粉碎性骨折,以后可能不能做很精细的事情了!】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桑琬不能再拉小提琴了吗?明明还未抢救,为什么就对桑琬判了死刑? 等桑琬醒来,她会怎么样? 季铬不敢想! 他面无表情地拨了电话,让秦秘书请全球最好的外科医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桑琬的左臂。 那边,秦秘书顿了下说:“陆总,最好的外科医生早就在陆氏!” 只是,是为了白筱筱聘请的! …… 桑琬醒来的时候,是半夜。 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四周安安静静的,她似乎能听见外头风呼呼的声音。 外面很冷吧! 她全身都是伤,很痛…… 但她没有管那些,她低垂了眸子静静看着左臂上的绷带。 粉碎性骨折! 她自小练琴,她怎么会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可能再也无法拉小提琴了……不会再有属于她的全球古典音乐会,不会再有艺术家,不会站在光彩夺目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她的音乐梦想,破碎了! 季铬手掌紧握她的右手。 桑琬抽回右手,她不想再看他,不想再跟他有肢体接触。 季铬醒了,他坐起身子抹了把脸,他们的视线在幽暗中交汇……但是很快,桑琬就将脸别到一旁深深地埋到枕头里,豆大的泪珠滚落,白色枕头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她哭得压抑至极,背后漂亮瘦削的蝴蝶骨也带着轻轻颤动。 她那么脆弱,像是随时会碎掉! 明明前几晚, 在书房的书桌上,她伏在他身子底下,那一处香艳沁着迷离的汗珠,他再粗暴也情不自禁低头吻去…… “桑琬!” 季铬唤她名字,想拥抱她。 但是才碰到她的肩,她反应很大,她挥开手时带到全身的伤,疼得她伏在枕上吸气…… 她伏在枕间缓了很久,才低而压抑地开口:“季铬你离开我的视线好不好?我不想看见你!每次看见你,我就想起自己的愚蠢,想到我只是你养的一条小猫小狗,逗逗我……只为了你开心!” 眼泪,顺着鼻梁落下。 但她没有去管,她继续轻声说:“别再假惺惺地说喜欢我了,你的喜欢毁了我一段又一段!如果不是你所谓的喜欢,我又怎么会被白筱筱纠缠,我又怎么会失去梦想!季铬我玩不起了,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我只有一条命!你别逼我!” 季铬不禁退后一步。 桑琬嘴唇颤抖:“别逼我对你的心肝动手!” …… 季铬喉结微微滚动。 半晌,他轻声开口:“当时,我以为你能躲开!我不是喜欢她,在我心里……” 他没有说下去。 他想ᴊsɢ说什么呢,他想说他喜欢的其实是桑琬,他对白筱筱并没有男女私情。但是在关键时候,他保护的是白筱筱而不是桑琬……不是他的妻子。 季铬走出去的时候,是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 他心里知道,他跟桑琬完了。 没有可能了! 桑琬看着他的眼神,不光陌生,还有恨意……她怎么能不恨呢,在她马上就能实现音乐梦想的时候,他为了救所谓的情人,牺牲了她。 季铬,那晚她说你根本不会爱人。 你被触到逆鳞,你伤了她! 现在你再次弃她于不顾,其实桑琬说得没错,你根本不会爱人……从小到大你接受的教育都是利益最大化,都是权势大于所有一切,包括亲情。 其实,他该放了桑琬…… 他应该放手的,应该放她一条生路,以后哪怕她嫁给黎睿、嫁给贺季棠……他都应该补偿她都应该送上祝福的,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但是到了现在,哪怕桑琬开始恨他,他都不想放手。 他仍是想拥有她! 只是男女间的欲望么? 如果只是这个,为什么看见她哭,他心里会那么痛,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喜欢,他对桑琬是不是比喜欢又多一点点? 皮鞋踩在长长过道里,清脆,寂寞! 白筱筱守在尽头,看见他过来,连忙推着轮椅过来哭诉道:“陆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季铬没有看她。 他也没有听白筱筱在说什么,他只是推开她的轮椅,随后他拿了雪白领巾擦拭自己的手,因为刚刚他碰到了白筱筱。 他擦拭手掌时,低垂了眼,眼眶微红,声音很低:“桑琬不喜欢我碰到别人!” 白筱筱看着他的举动,声音带着鼻音:“可是当时你明明保护的是我!陆先生,你心里真正在意的是我,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季铬抬眼看她。 许久,他将那条雪白领巾扔进垃圾桶里,侧身时他轻声说:“白筱筱你想多了!我不是喜欢你,我只是可怜你!” 白筱筱呆住,她满脸是泪,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季铬继续朝前走,他的背影那样落寂,写满了孤独。 明明前不久,有人伏在他的怀里,脸红心跳地抱着小雪莉……而他得回她时,又是那样欣喜,可是当她触到他的逆鳞时,他将那些全忘了。 他全都忘了…… 终于,他将她伤得遍体鳞伤,终于他们走到了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