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抚去,却只从自己脸颊穿透而过。 原来,身为一个亡魂,我连流泪的资格都被剥夺。 不知何时,天渐渐透亮。 失魂落魄的我被顾玄礼带到了前朝。 朝堂气氛紧张,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似乎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顾玄礼一到,严崧一派的人率先踏出。 “陛下已登基两年尚无子嗣,如今后位空悬,陛下为安国本,当尽早打算。臣以为纯妃品行家世皆是顶级,乃是后位最合适的人选。” 以太傅和武将为首的一派立时反驳:“怎么能封她?” “外戚专权的教训还不够,除非严相告老还乡,否则绝不能封纯妃……” 两派吵闹起来,一时如菜市场一般。 我不自觉看向顾玄礼,因为离得极近,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盎然兴味。 我一怔,立时反应过来,他竟是在看热闹…… 等到两派几乎上演全武行,顾玄礼终于开口:“就依王卿所言吧。” 看他装模作样演戏,我竟有些无法呼吸。 而朝堂众人亦被他这突兀的一句话惊得一下鸦雀无声。 这时,一人率先反应过来。 南郡王府世子南浔一步跨出队伍,惊骇开口:“陛下,您怎么能这样对谢芷烟?” 南浔是我幼时玩伴,两家长辈还曾开玩笑要定娃娃亲。 看见发小,我眼睫一颤。 顾玄礼毫无波澜地反问:“朕跟谢将军有何关系?” 他语气淡漠地令人心惊。 南浔愣在原地,想说些什么,却是讷讷无言。 而我也震得脑子嗡嗡作响。 我们两人虽未明说,满朝文武又有谁不知道? 甚至就连宫中,还有一个专门为我而留的昭阳殿。 可现在,他却说……我们有何关系? 这话如雷劈在我心上,让我茫然失措,疼痛难忍。 而顾玄礼却已若无其事宣布退朝。 早朝后。 太傅来见顾玄礼。 看见满头白发的太傅,我忍不住喊了一句:“老师!” 太傅并未对封后之事说什么,只是谈及过往。 “老臣还记得陛下当年第一次进上书房的模样,一转眼,陛下都长这么大了。” “当年芷烟为求先帝让你与众皇子一同入学,大雪中跪了数个时辰,感染伤寒小半个月没起来。” “后来上书房内,二皇子嘲笑陛下,还被芷烟揍了一顿。” 太傅提及当年那无法无天的我,苍老的脸露出一个笑。 我看着,眼眶忍不住红了。 可顾玄礼却毫无动容:“太傅到底想说什么?” 太傅浑浊眼眸一顿:“我见这世上再无人如芷烟那般一心一意爱你,对你别无所求。” 我心中苦涩难言。 顾玄礼沉默一瞬,露出一个鄙夷的笑。 “朕是一国之君,她的爱算什么?” 第4章 我猛然窒息,如万箭穿心。 摧心剖肝一般疼,疼得几乎直不起身。 我的爱,对顾玄礼来说,一文不值。 太傅怔愣半晌,才抖着唇道:“是老臣多言了,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陛下。” 顾玄礼眼眸一冷。 我看着太傅好似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模样,只觉眼睛酸涩无比。 太傅颤巍地行了个礼,佝偻着背脊,蹒跚离开。 太傅离开后,顾玄礼面无表情对刘敬吩咐下去。 “准备封后大典!” 四肢百骸的疼汇聚在心尖。 我木然地闭上眼。 心里的弦一根一根断裂,无声无息。 这时,外面骤然喧闹起来,有个侍女大声哀求:“陛下,求您去昭阳殿看看吧,纯妃娘娘想要将谢将军的东西都搬走!” 顾玄礼蹙眉起身。 心神恍惚的我亦被牵着去了昭阳殿。 还未进去,我就听见严月瑶骄横跋扈的声音:“搬干净点,本宫可不愿用别人留下的东西!” 待顾玄礼一进去,严月瑶立时换了娇柔模样。 “陛下,臣妾想住进来离陛下近一点,芷烟姐姐如男儿一般性情豪爽,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吧?” 顾玄礼嘴角含笑,看似万分纵容,我却蓦地想起顾玄礼的金丝雀之论。 一时之间,只觉得严月瑶可笑。 可转念间,心脏处苦涩蔓延。 又有谁能比得过我自己更可笑? 突然,一个宫女走到近前脚下一滑,手中箱子突然砸落,里面东西瞬间落了满地。 九连环,竹蜻蜓,双环玉佩…… 我看着那些东西,猛地怔住。 顾玄礼亦一瞬间变了脸色。 严月瑶见状,立时狠狠甩了那宫女一巴掌:“蠢货,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 那宫女抖若筛糠,不停磕头求饶。 地上那些小玩意,几乎都不值钱,却一看就被主人珍藏得很好。 那都是他送给我的。 顾玄礼盯着看了一会儿,淡淡开口。 “将头抬起来。” 那宫女抬头,神色狼狈,眼神恐惧。 顾玄礼又道:“将东西捡起来。” 严月瑶似乎意识到不对,娇声唤:“陛下。” 顾玄礼却看也没看她。 那宫女颤声应诺,瑟瑟发抖地将那些东西一样样捡起。 我看不透顾玄礼想干什么,心中不自觉发紧。 忽见顾玄礼笑道:“这些东西赏给你了,封为才人,今晚抬到清池殿。” 我呼吸凝滞。 严月瑶也瞪大眼,呆在原地。 顾玄礼却兀自转身走了。 夜阑人静。 我随着顾玄礼进入清池殿。 那小宫女已换了衣服跪在床边。 我站在阴影处,听见她声音微颤:“奴婢……为陛下宽衣。” 说完她小心翼翼伸出手。 我远远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却见顾玄礼突然甩手一挥,那宫女重重跌坐在地。 他脸色黑沉阴戾:“谁让她进来的,滚出去。” 话落,立时从外殿进来两个太监将人拖走。 我愕然地看着顾玄礼。 自回来后,顾玄礼的每一面都让我陌生无比。 殿内无人后,顾玄礼褪下衣衫,走入热气氤氲的池中。 他的背后一道狰狞可怖伤疤,贯穿整个后背。 看得我心尖一颤。 那疤是七年前围猎时为救我留下的。 当年的我天不怕地不怕,皇家围猎时独自一人追入深林,却遇见了一头发疯的熊,危急时刻,是顾玄礼赶来为我挡了一掌。 那道廋弱的身躯护住我的那一刻,顾玄礼这名字也烙印在了我心上。 后来顾玄礼伤势十分严重,差点就没救过来。 直到今日,那伤口还会时常疼痛。 想起往事,我心绪复杂,失魂荡魄。 不管现在的顾玄礼如何,当年却也曾为我拼过命。 就在我喉头涩然无比时,那叫卫明的人再次出现,手上还端着药瓶。 “陛下,该吃药了!” 顾玄礼头也不回地接过,闭着眼将药吃下。 卫明却没走,而是看着顾玄礼的伤疤,不解地开口。 “陛下,当年你本不用受如此重伤,为何要让属下在那熊掌上涂上毒药?” 第5章 我霎时僵在原地。 当年那一切,是顾玄礼安排的? 顾玄礼淡声开口:“有舍才有得。” 寒意袭来,冷得我不自觉发起抖来。 “十三岁,便开始用你自己的命来算计我了吗?” 我还记得伤重的顾玄礼半梦半醒之时还在叫我的名字,向来流血都不流泪的我因为这一声哭得昏天暗地。 此刻想来,就连那一声名字,也是他的精心算计吧! 那些曾令我每每想起便无比愧疚心痛的往事化作细密的丝紧紧缠绕而上,将我的心缠得血肉模糊,无法喘息。 我以为的舍命相护,却不过是顾玄礼玩弄人心的手段。 我看向他。 浓黑的眉,高挺的鼻,薄唇总是漾着笑。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却拥有这样可怕的一颗心。 卫明自他幼年时便跟在身边,我十年来却毫无察觉。 痛极发笑,我沙哑嗓音颤抖的厉害:“顾玄礼,你赢了。” 赢的彻底。 殿内烛火晃动。 我将自己淹没在暗处。 皇宫的子夜伴随更声而来。 我往外走去,想要离开这个可怕的男人。 可随之而来的,是撕裂灵魂般的痛意,我再次回到顾玄礼身边。 我不死心地不断尝试,直到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才终于绝望地放弃。 五更天时,顾玄礼醒了。 刘敬一边伺候一边道:“陛下,赵才人还跪在殿外。” 顾玄礼思索半晌才想起这人是谁似的,懒洋洋道:“晋为婕妤。” 我神色涣然,已经不愿再去猜测他的任何心思。 下朝时,严月瑶面容不悦的赶来质问:“陛下这是何意?一个贱婢怎配如此位置?” 一夜之间,连升两级,满宫还不知如何嘲笑她。 顾玄礼笑着,目光中却带上冷意。 “朕看上谁,谁便是贵人。” 严月瑶哭哭啼啼起来。 顾玄礼眸中出现不耐:“皇后乃是后宫之主,若你这般容不得人,朕可真是要好好考虑。” 严月瑶抽噎止住,忙跪下请罪:“臣妾不敢。” 顾玄礼却忽视她,拂袖起身:“摆驾倚兰殿。” 倚兰殿是新晋赵婕妤的宫殿。 来到倚兰殿,赵婕妤战战兢兢跪下行礼,头也不敢抬。 顾玄礼突然问:“赏给你那个盒子呢?” 赵婕妤小心翼翼从后殿端出。 顾玄礼打开,眼眸却倏然凝住。 他从箱底拿出一个小木偶看了半晌,瞳色泛起一瞬波澜。 我也想起了,这个小木偶是当年顾玄礼为我雕的第一个人偶。 顾玄礼嫌丑扔了,我却悄悄捡了起来收藏至今。 突然,他神色厌恶地一把将那木偶扔回去,轻描淡写道:“烧了吧!” 赵婕妤一愣,低头应诺。 她将东西拿到殿外,不一会儿,院里升起缭缭青烟。 我看着那青烟,任凭心口疼痛蔓延。 烧了也好,干干净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