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时,周云谏醒了。 刘敬一边伺候一边道:“陛下,赵才人还跪在殿外。” 周云谏思索半晌才想起这人是谁似的,懒洋洋道:“晋为婕妤。” 我神色涣然,已经不愿再去猜测他的任何心思。 下朝时,严月瑶面容不悦的赶来质问:“陛下这是何意?一个贱婢怎配如此位置?” 一夜之间,连升两级,满宫还不知如何嘲笑她。 周云谏笑着,目光中却带上冷意。 “朕看上谁,谁便是贵人。” 严月瑶哭哭啼啼起来。 周云谏眸中出现不耐:“皇后乃是后宫之主,若你这般容不得人,朕可真是要好好考虑。” 严月瑶抽噎止住,忙跪下请罪:“臣妾不敢。” 周云谏却忽视她,拂袖起身:“摆驾倚兰殿。” 倚兰殿是新晋赵婕妤的宫殿。 来到倚兰殿,赵婕妤战战兢兢跪下行礼,头也不敢抬。 周云谏突然问:“赏给你那个盒子呢?” 赵婕妤小心翼翼从后殿端出。 周云谏打开,眼眸却倏然凝住。 他从箱底拿出一个小木偶看了半晌,瞳色泛起一瞬波澜。 我也想起了,这个小木偶是当年周云谏为我雕的第一个人偶。 周云谏嫌丑扔了,我却悄悄捡了起来收藏至今。 突然,他神色厌恶地一把将那木偶扔回去,轻描淡写道:“烧了吧!” 赵婕妤一愣,低头应诺。 她将东西拿到殿外,不一会儿,院里升起缭缭青烟。 我看着那青烟,任凭心口疼痛蔓延。 烧了也好,干干净净! 这一夜,周云谏宿在赵婕妤殿,却依旧什么也没做,只看了半夜折子。 我坐在能离他最远的窗台,赏了一夜月光。 翌日早朝。 就在我以为两派又要争吵时,却见南浔突然出列,神色坚定。 所有人都诧异看着他。 他从最后一排一步一步走上前。 走到近前,他蓦地跪下,将一物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这是先帝赐予南郡王府的丹书铁券。” 周云谏凤眸微眯:“你想干什么?” 南浔掷地有声:“请陛下为臣与我将军赐婚!” 第6章 满堂寂静,都惊讶地看着南浔。 我也猛地睁大了眼。 南浔不顾各色目光,难得沉稳道:“臣自小仰慕谢将军,谢将军以女子之身忠君为国,风华无双,这天下没有哪个男儿配得上她,臣亦只能靠这丹书铁券,斗胆求陛下,以全臣之私心。” 朝臣们窃窃私语。 我无奈叹息,知道南浔是在为我鸣不平。 周云谏却似笑非笑的问:“要是她回不来,你也要娶她?” 我一怔。 朝堂也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话吓到了。 人群中,太傅神色骤然一变,有些站立不稳。 南浔脸色也苍白起来,只是一瞬,他立时接话:“即便是尸骨,臣也要将她带回来。” 他咬着牙,坚定无比:“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 周云谏眼神骤然冰冷,审视地看着南浔。 半晌后,他淡道:“准了!” 南浔大声谢恩:“谢陛下!” 我看着两人,神色却木木的。 两句话往来间,我意识到,我已被周云谏舍了出去。 心像被人剜了一块,呼啸往里灌着狂风,抽搐着疼。 周云谏不看朝下众人神色,一摆手:“退朝!” 刚走出大殿,侍卫统领上前:“陛下,万佛山密信!” 万佛山是周云谏生母当今太后清修之地。 当年他出生没多久,贵为皇后的生母便遁入空门,先帝也因此厌弃周云谏。 二十年来,太后从没主动联系过他。 我就见周云谏完全僵在原地。 半响,他接过信。 看完后他眼里一片冰冷,嘴角勾起:“她竟然会主动想见朕。” 万佛山。 普渡寺的佛堂内,有诵经声传出。 我随周云谏进去,一眼便看见当中身穿朴素僧衣的妇人,眉宇间与周云谏有几分相似。 听见动静她抬头,随即放下手中心经,语气淡淡:“来了。” 周云谏站在门口不再动, 打量她半晌才语气冰冷地开口:“你叫朕来到底有什么目的?谁指使你的?” 二人说话语气不似亲生母子,倒像万般防备的陌生人。 太后也不在意,只是问:“我听闻你欲立严崧之女为后。” 周云谏冷嘲道:“你不是自诩方外之人,这些事与你何干?” 太后颔首,说:“的确与我无关,只是谢雪薇临走之前给了我一封信,告诉我她若回不来,便亲手交予你。” “我想着,你既要立后,现在给你也无妨。” 她说完从蒲团下拿出一份信。 周云谏瞳孔微凝,没接那信,而是语气愈冷:“你认识谢雪薇?” 太后面容平静:“七年前,这孩子深夜上了普渡寺,在我院外跪了三天,求我见你一面。” 即便知道两人都看不见我,我依旧侧过身,闭了闭眼,不愿再听。 七年前,周云谏为我挡下熊掌受伤那一次,在病重之时喊了一声娘,所以我就一人策马几十里来寻太后。 周云谏冷冷说:“但你没来。” 太后眼中光芒一掠,没回答,只继续道:“那之后,每一年,谢雪薇都会上山抽空陪我小住,什么都抢着替我做,只为带一些我亲手做的东西走,说是带给你。” “我嫌她烦,只得做了,如今你立新后,她以后当不会再来烦我了。” 太后抬眼看佛像,双手合十,淡声道:“拿着信走吧。” 周云谏眼中酝着愤怒,他冷笑道:“真是多管闲事!她当自己是谁,以为很了解我吗?” 我苦笑,我的确不了解,所以才会成为被他骗的最惨的一个。 悲凉的血涌上我的喉间。 我心想:周云谏,这世上你真的需要人了解你吗? 周云谏看着太后的背影,声音凉薄如冰:“朕从来就不需要你,更不需要她。” 他说完,没拿那信转身就走。 我在一旁,看着那信封上‘阿云亲启’四字,心脏覆上一层冰霜,冷得发疼。 我当初留下这信,不过想着若我走了,至少他有母亲的陪伴,不至那么伤心。 现在看来,我做了太多多余的事。 寂静漆黑山道上,唯有一辆马车疾驰。 周云谏眼眸紧闭。 我坐在车外看着天上那轮冷月,想到当年独自上万佛山那一夜,也只有月亮陪着我。 就在这时,车内的周云谏眼眸突然睁开:“卫明,你掉头回去。” “是!” 答应完,卫明才问,“陛下,臣回去做何?” “将那信取来。” 第7章 我怔住,不解他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很快,卫明带着信回来。 周云谏拿着信,垂眸问:“上面说什么了?” 卫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他下跪高举:“臣,不敢窥探。” 看一眼周云谏,他嗓音一抖:“……亦不能窥探。” 周云谏没再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信封落款的谢雪薇三字。 须臾后仿佛触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一抬手将之扔在马车角落。 几日下来,我早就习惯了周云谏的变脸术。 我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若他看了我掏心挖肺写下的那些话,还不知那张嘴又会吐出怎样淬了毒的嘲讽字眼。 只是回想起写下这封信时的心情,我又不由得替自己难过几分。 信中人,心中人。 我盼他千般万般好,只觉得我不在,这世上的人便都要欺负我的小少年。 于是我殷殷切切,一字一句,为他安排好所有后路。 但却不知哪少年,早已面目全非。 …… 朝堂上近来越发暗流汹涌了。 但我却并不关心,我一个死人,能干些什么呢? 直到这日,在朝堂上,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边疆传来密报,谢雪薇叛国,请陛下立时将谢家余孽打入大牢。” 我猛地看过去,只见严崧面色狠戾:“择日处斩,以儆效尤!” 忠臣一派立时炸了锅:“谢家世代忠良,为我大周鞠躬尽瘁,谢家男儿更是尽皆死于敌手,如今只余老弱妇孺寥寥数人,谢将军绝不可能叛国。” “你这老贼竟敢构陷,谢家先烈英魂都在看着你,你当真不怕报应?” 我身躯发着抖。 我看向周云谏,嘶声道:“周云谏,我已经死了,我求你,你放过他们……” 即便是遭受剔骨时,我也没有说过一个求字。 可周云谏还是让我失望了。 他淡漠地启唇:“打入天牢,若谢雪薇叛国之举属实,九族尽诛!” 我浑身血液霎时间凉透,心里溢出无尽悲哀。 九族尽诛?我谢家哪里还有九族可诛? 我的父兄叔伯都为了大周战死。 十七岁,我便披甲上了战场。 现在,我死了。 周云谏却连我谢家仅剩的族人都不放过,我们谢家到底守护了些什么? 可任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