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九霄殿。
刑曜处理完政务,抬头才见夜已深。 他嗅到一股熟悉的安神茶香,心头忽暖:“九儿?” 转目看到的,却并非尹梓姝,而是香芩。 香芩妆容精致,身子婀娜,行步间步摇叮咚作响。 刑曜记得,尹梓姝夜间总是早早沐浴,换上舒服的云裳,替他端来安神茶。 无论他处理政务到多晚,她都会陪在他身侧。 那道熟悉的影子被眼前人所覆盖,他拧眉,莫名不悦:“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来给帝君送茶。”香芩将茶摆在桌案上,又端出几样小点心,“帝君尝尝这下界刚送来的翠果,酸酸甜甜满口生津。” 说着,拿起一颗翠果,递到刑曜唇边。 刑曜却并未没吃那翠果:“退下,孤还有折谏要批阅。” 香芩的手尴尬伸在半空,面上的媚笑僵住,顿了顿才尴尬道:“既如此,妾便不打扰帝君了。” 言罢,瞥了一眼那放在最面上的白玉折谏。 那是一封劝帝君立新后的折子,称帝姬只是一介小仙,绝非帝后人选。 还列出了几名大方得体、年轻貌美的上仙,皆尚未婚配。言下之意,帝后可出自这几位之中。 香芩看得大为火光,面上丝毫未表露,暗暗将那上谏之人的官职与名姓记住,心里已恨不得剥了那人的皮。 刑曜只是将那折谏扔到了一边,全无批阅之意。 香芩稍稍放下心来,行礼后转身离开了九霄殿。 她走后,刑曜目光沉入深深夜色。 近来常有宫人称帝后魂魄不散,看到过一道虚无缥缈的白影。 或许是以讹传讹,或许……是确有其事。 若真是她的亡魂,为何偏偏不肯出现在自己面前? 真如此决绝,即便化作亡魂,也此生不愿再见? 刑曜心头涌起说不出的痉挛,他放下朱笔,起身出了殿门。 纷纷扬扬的雪,不知何时已停,仙园中寒意入骨,呵气成冰。 他站在园中,身影高大却凉薄。 “今日群臣进谏,要为你立衣冠冢,将你风光大葬,孤没有应允。” 回应他的,是更凉薄的夜色。 一只寒鸦振翅,飞入仙林深处,带落枯枝上的积雪。 刑曜薄唇微动,继续说道:“孤知你没有死,你定是活了下来,活人又如何能立冢?” 四周依旧寂寂无声,寒风吹散他呵出的白气。 “你若来见孤,孤可免你所有罪名,可为苏氏一脉……” 那“平冤昭雪”四字,终究没能从刑曜口中说出,哪怕夜静无人,谁也不会听到,谁也不会知晓,他也无法开口承认自己有错,承认自己冤屈了苏家。 一个帝君,怎会有错? 即便有,那也定是旁人的错。 这话,当他还是帝储时,他的生父——崇鸿帝君曾在耳边重复过不下千百次。 那日他杀回仙宫,夺回帝位,看着病榻上仙寿将近奄奄一息的帝君崇鸿,内心竟全一雪前耻的快意。 曾高大威严,如山不倒的父王,在那一刻孱弱得如人间的白发老叟。 仙也不能不老长生,终究不是所有的仙都能成神成圣,权势没尽头,寿命却有尽时。 那时崇鸿见了他,没有怒骂,苍老的脸上只有恨和悔:“当初就该斩草除根……” 无非是说不该只将他贬至大荒,没有杀他。 刑曜笑:“是啊,斩草不除根,终将后患无穷。” 于是夺得帝位之后,他将崇鸿当时封的帝储流放到下界,派暗卫把人杀了,杀得全无声息,没留下任何把柄。 杀了崇鸿最看着的儿子,他来到崇鸿榻前:“你做不到的,孤能做到。失了情窍,冷血薄情,对帝王来说怎会是坏事?” 帝王就当无情,否则如何稳坐帝位? 没有情,那就用权势来填补。 刑曜此生心之所向只有权势,别无其他。 郎殇生出异心,杀之,苏烈功高震主,除之……总归不能留下后患,以免有朝一日局势变得危如累卵。 “九儿,你说,孤有何错?” 夜色中,刑曜再次开口,声音沉沉。 他终究没能等到任何答复,仙园只有寒鸦悲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