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醒来时天朦朦胧胧,林卿在床上听着雨声,片刻之后坐起身,地上沈仄言睡得正沉,许是第一次睡地板,他微微蹙眉不大高兴的模样。 她盯着人看了一会,撩开纱帐,刚下床地上的人便动了动,随即睁开眼。 沈仄言一睁眼就看见这么个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回过神坐起来,说:“天还没亮呢。” 林卿说:“习惯早起。” 沈仄言正要说话,忽然打了个喷嚏,林卿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没说话,她正欲打开房门出去,身后的人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沈仄言揉揉鼻子,觉得有些难受,正要自己收拾地铺,林卿走到他跟前。 沈仄言自下往上抬头看她,没说话。 林卿的视线复杂又无语,像是嫌弃又像是不忍。 二人对视一瞬,沈仄言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我自己来。”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将被褥搬回床榻上,又卷起铺盖,取过挂在一旁的外袍自顾穿着,整个过程林卿都没有说一句话。 沈仄言显然没睡好,眼底隐约乌青,不过一张脸还是毋庸置疑的好看,他穿戴好走到林卿身旁,说:“好了。” 林卿静默须臾,说:“胡伯伯是长辈,需礼貌对待。” 沈仄言侧目至一旁,说:“那他还骂我呢,你怎不说让他少说两句。” 林卿说:“好歹在人家府上避了一难,低个头委屈你了?” 沈仄言抿了抿唇,不说话。 林卿看他神色,想着反正也没下次,遂随他不高兴去了,打开屋门就要出去,身后沈仄言道:“……我不说话就是了。” 昨夜城南大街人仰马翻,锦衣卫奉命查封晚春楼,一干人等全被一一问话,皇帝遇刺重伤昏迷刚醒,一干事务交由东宫暂持。 天已彻亮,林卿与沈仄言在胡府用过早饭后,胡荣安排马车将二人送回谢府。 在门口等候的十三和唐十九一见到沈仄言立时撑伞上前。 十三见他安然无恙,悬着的心落地,巴巴叫了声少爷。 唐十九说:“公子一夜未眠,万幸少爷安然归府。” 几人鱼贯入府,沈仄言边走边道:“大哥一夜未睡?” 唐十九道:“少爷陷在城南大街,锦衣卫的人折腾了一夜,公子怎么睡得着!” 沈仄言道:“我去看看大哥。” 唐十九停步,说:“我去向阁老报个平安。” 林卿回沁园换了身干净衣裳,十三等在门口,见她出来朝人一笑:“乘风。” 林卿与人走在廊下,说:“昨夜虽凶险,但避过去了,谢家不会受到牵连。” 十三笑道:“还好有你在。” 二人站在走廊尽头,雨中荷花饱受风吹雨打已是凌乱不堪,却始终没折断花茎,有种狼狈又坚韧的独特美丽。 林卿说:“昨夜城南大街情况如何?” 十三道:“很乱,今早韩大人天不亮就匆匆忙忙进宫,据说现下还跪在殿外,韩文言被锦衣卫带走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刺客没抓住,这件事总要有个人承受,韩家怕是躲不过这一难。” 十三说着顿了顿,道:“昨夜若是……只怕遭难的便是我们了。” 林卿想起昨夜晚春楼韩文言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举动,一笑,说:“现下就看韩呈能不能跪回韩文言一条命了。” 十三思索一瞬,说:“你说,会不会是晚春楼的人动的手?” 林卿摇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太蠢了些。” 十三若有思索点着头,说:“晚春楼一夜被查封,倒也苦了那些姑娘,面对锦衣卫那帮凶神恶煞指不定吓成什么样。” 林卿目光一凝,想起那个娇弱似柳的头牌,那夜只有木婠婠知晓房中还藏着二人,若是这件事走漏,只怕沈仄言真得去喝一杯茶。 近晌午时,锦衣卫指挥使孟凡忠带着韩树山登入谢家门。 二人一黑一红飞鱼服,见到谢允谦时微微一笑,孟凡忠抱拳道:“谢大人,实在多有得罪,下官有些话想要问问二公子。” 谢允谦温润一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孟指挥使大驾光临。” 孟凡忠淡淡一笑:“例行公事。” 谢允谦噙着笑:“指挥使这话好没道理,例行公事例行到谢家来,总要给个理由吧,谢家府邸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就能进的。” 孟凡忠道:“好说,昨夜皇上遇刺一事想必谢大人已经知晓,昨夜凡到过城南大街的一干人等皆得随锦衣卫回去问话,昨夜有人曾在晚春楼见过二公子,下官斗胆请二公子跟我走一趟锦衣卫。” 谢允谦神色漠然:“哦?九霄去了晚春楼?谁瞧见了?该不会是你们锦衣卫?” 孟凡忠说:“谢大人不必担忧,只是让二公子随我们回去问几句话罢了。” 谢允谦道:“有什么话在这问便是。” 孟凡忠未出言,韩树山神色不满:“谢大人这番不辨是非一味护犊,不怕百姓说你有失公允?” 谢允谦神情淡漠,哂笑一声:“九霄是我弟弟,他一没犯律二未做错,你既要问话,当着我的面问便是,却非要将人带走,韩同知,我倒想问问你什么意思?是想屈打成招不成?” 韩树山皱眉正要开口,谢允谦却已朝人吩咐道:“将二公子请来前厅。” 唐十九颔首退出门去。 韩树山正要不愿,孟凡忠却止了手,韩树山只得退后不语。 谢允谦目光扫过跟随而来的几名锦衣卫,似笑非笑,表情有些渗人,他屈翘起一条腿,姿态随意的喝着茶。 厅内气氛陷入微妙。 不消片刻,沈仄言来了。 他大步入内,身后跟着林卿,看也不看一旁二人,穿着质地极佳的浅蓝暗纹锦袍,腰间挂玉,大步流星间少年的矜贵倨傲掩也掩不住,面上也是一片笑,朗声道:“大哥。” 谢允谦点点头,说:“坐,有几句话要问你。” 沈仄言坐下,说:“何事?” 一旁孟凡忠笑道:“例行公事,有些事想要问问二公子。” 沈仄言像是才看到厅内还有其他人一样,扫了一眼,有些不耐烦:“要问什么?” 韩树山接道:“昨夜谢二公子可是去过晚春楼?” 沈仄言道:“不曾去过。” 韩树山道:“昨夜刚刚入夜有人看见谢府马车停在晚春楼门前。” 沈仄言勾了勾唇,讥笑看去:“昨夜飘风急雨,三丈开外看不清人影,居然有人能看清谢府马车,好生厉害的眼睛。” 韩树山道:“二公子只需答是或不是。” 沈仄言敛眉:“我说了没去晚春楼,你耳朵是聋了吗?” 韩树山道:“你撒谎!” 谢允谦茶盏重重一扣,冷声道:“你放肆!” 谢允谦站起身:“你当谢府是什么地方!他答你话已是很给锦衣卫面子,你却指他撒谎,怎么?黑白全让你一人说尽?” 谢允谦面容显着怒气,冷意森森,怒视孟凡忠道:“孟大人!你奉命办事,谢家自是给你面子,但你若是以公徇私,那就别怪谢某人不客气了!九霄既说没有那便是没有,我看今日谁敢带走他!” 大厅气氛凝滞到了极点,二人静静对峙,俨然下一刻就要动起手来,一阵寂静中,忽然,身后的林卿开口道:“昨日小少爷确实去了城南大街。” 此言一出,孟凡忠、韩树山与谢允谦三人同时看向她。 林卿被三人注视,不现惶恐,亦不畏惧,神色平静,缓缓道:“小少爷性子顽劣,公子因此在朝堂颇受言官弹劾,昨日特地登门胡府请罪,胡大人对小少爷诸般挑剔,临走之际马车损坏,我二人便在胡府留宿一晚,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胡大人。” 林卿话音一顿,又接着道:“……当然,胡大人说的话你们也未必会信,锦衣卫办事向来乖张,只相信自己,别的人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了。” 孟凡忠敛眉,肃然道:“不敢。锦衣卫只是例行公事,胡大人刚正不阿,他的话我自是信的。” 林卿微微一笑,说:“你们今日登门,毫无凭证却只凭一句捕风捉影的话,你的下属在谢家府厅目中无人,你作为指挥使御下不严,知道的定然晓得孟指挥使无心之失,可不知道的只当是你故意授意,假公济私刻意刁难谢家。皇上命你追查刺客,若是知晓你阳奉阴违蓄意陷害谢二公子,君威荡荡指挥使可能承受?小少爷虽清白,但去锦衣卫走一遭,不明真相的百姓今后会怎么看待谢家?” 孟凡忠被这一记软钉子顶得心下一沉,面上却仍是含笑,说:“姑娘说的是。” 孟凡忠道:“韩同知。” 韩树山道:“下官在。” 孟凡忠目光落在韩树山身上,静立片刻,当着众人的面伸手重重给了韩树山一耳光。 韩树山慌忙下跪:“下官知错!还请谢大人、谢二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官日后定然谨记,不敢再犯!” 孟凡忠含笑道:“谢大人,这样可满意?” 谢允谦哂笑:“指挥使管教自己下属,与我何干?若是无事,二人慢走不送。” 孟凡忠朝其点点头:“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