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欲语果然在房内等舒相宜。
她踱来踱去,一颗心焦急如焚。 见舒相宜回来,她期待地望着舒相宜:“怎么样?” 舒相宜默不作声,垂头丧气地坐在桌边。 以为计划失败,花欲语难过之余不忘安慰舒相宜:“我知道你们尽力了,”她勉强一笑,“我知道镇长府守卫肯定很森严……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入宫就是了。以我的身手和脾气没人能欺负得了我,说不定日后我还能成为宫中一霸,君上都得听我的话。” 见花欲语真的被她唬住了,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舒相宜绷不住笑出声来:“放心吧,那画像我已经改过了,保证君上绝对看不上你。” 花欲语怔了怔,扬起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舒相宜好几下,眼眶都要红了。 “你个死丫头!吓死我了!” 洗漱完毕后,花欲语轻手轻脚摸了过来。 舒相宜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出个位置来。两人肩并肩,脚挨脚,亲亲密密地躺在一块。 花欲语一把抱住舒相宜,由衷地感叹一句:“你好瘦哦。” 舒相宜怕痒,往旁边一躲:“你又不胖。” 花欲语装模作样叹气:“唉,真羡慕你这样又白又瘦的人。” “我还羡慕你这样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呢。” “小麦色皮肤?我喜欢这个说法。” 花式吹捧结束后,花欲语由衷地感慨:“其他人都怕我,他们的爹娘也不许我和她们玩,说我舞刀弄枪的,会带坏她们。” 花欲语轻哼一声,嘟囔道:“反正我也不想同她们玩,整天就知道绣花,从白天起床绣到晚上睡觉,也不知道一朵破花有什么好绣的。” 舒相宜忍俊不禁:“说不定人家是要绣给情郎的。” 花欲语更加不屑:“什么情郎,每个姑娘都绣花,估计情郎都要收腻了。” “若是你有情郎,你打算送什么?” “我才不送呢。” “说嘛,这么小气干什么。” 花欲语只好认真想了想:“若是要送,我就送他一把匕首。” 舒相宜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的的确确就是喜欢舞刀弄枪,要送的话当然是送防身的武器……希望他一生平安。”她把头在舒相宜脖颈上蹭了蹭,“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有情郎。” 窗外传来石子敲击声,紧接着是宋时歇懒懒的声音:“喂,还没睡吧?” 花欲语扬高声音回应了一句:“还没。”然后骂,“大晚上的,你怎么又来我家!” 今夜她爹值夜班,还没回来,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大声说话。 宋时歇笑道:“快出来喝酒。” “都这么晚了——”说是这么说,她满眼跃跃欲试。 宋时歇掂了掂手里的酒壶,眯了眯眼:“得偿所愿,不得庆祝庆祝吗?” 花欲语眉眼带笑,嫌弃道:“不是刘大娘亲手酿的桃花酒我可不喝!” 宋时歇轻笑:“巧了,正好是桃花酒。” 花欲语一个翻身起来,舒相宜也起床穿衣服。花欲语兴冲冲跑去厨房取杯子,舒相宜顺着梯子往上爬,宋时歇果然在屋顶上等她们。 他换了一身衣裳,浅褐色的眼眸在黑夜的衬托下深邃沉寂。 舒相宜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靠近宋时歇。 宋时歇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出声取笑:“放心吧,就你这小身板,不会踩破的。” “小心一点总没错。”她可不想把屋顶踩穿。 待舒相宜坐稳后,宋时歇问:“你会作画?” 舒相宜点头:“嗯,从小便学。” 宋时歇来了兴致:“什么时候也替我画一幅?” 舒相宜一本正经:“我画画可是要收费的。” 宋时歇瞟她一眼:“唔,用东西抵怎么样?” 说要收费本是玩笑话,他这么一说反倒让舒相宜犹豫了一下:“你想用什么抵?” 宋时歇微怔,他听到下头的动静,抿唇笑了笑:“想好再说。” 很快,花欲语便爬了上来。她来得急,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只想赶紧喝一口桃花酒,却一个不慎踩破几块瓦片,脚一下子陷了进去。 宋时歇和舒相宜对视一眼,同时大笑。 花欲语不明就里,恼道:“有什么好笑的?” 她把脚抽出来,自言自语:“看来明天又要修屋顶了,还好今天没下雨。” 舒相宜奇道:“之前也破过?” 宋时歇搭话:“她踩塌过好几次。” 花欲语坐到舒相宜身旁,把杯子分给他们,闻言脸红一阵白一阵:“宋时歇,你找死是不是?” “哦,”宋时歇改口,“记错了,不止几次,而是踩塌过十多次。” “宋时歇!” 几杯桃花酒下肚,花欲语越发兴致高涨,开始口不择言:“什么君上,便是他儿子公子缺来求娶,我都不一定嫁呢。” 舒相宜正色:“如果是公子缺的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宋时歇扫了舒相宜一眼。 花欲语扑哧一笑:“公子缺再好,我和他也不是同类人,整日文绉绉的,想想就难受。再说了,我眼光可高了,既要长得好看,能配得上我,还要能文能武,最好还要……” 舒相宜默默听着,只觉得她所形容的分明就是宋时歇。 宋时歇开口:“我倒是认识几个不错的男子,家境、学识、气度都不差。” 花欲语顿住。 舒相宜惊讶于宋时歇的直接,偷眼打量他,却见他神情平静,是打定了主意要说开的。 花欲语瞪着月亮,眨了眨眼睛,然后回过神来剜了他一眼:“算了吧,就你那群朋友,我可不敢恭维。”她撇嘴,“要是靠你,恐怕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宋时歇笑了笑,往后一仰,直接躺倒在屋顶上,合上眼:“你别的都挺好。” 花欲语一愣,难得听他夸次自己。 他补充:“就是眼光不太好。” 花欲语忽然大笑:“宋时歇,你是不是找打?” 说着,他们又拌起嘴来。 舒相宜靠着花欲语的肩膀,闭上眼睛,觉得心底一片安宁。 转眼,舒相宜便在破月镇生活了7日。 想着不能白吃白喝,白天,她便帮着不在家的花欲语侍弄院子里的花草;花欲语和花捕快回家后,她便做饭给他们吃。她厨艺很好,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的料理来,偶尔隔壁的宋时歇闻到香味,还会过来蹭饭吃。 晚上的时候,她和花欲语还有宋时歇一块喝酒玩乐,在河边散步,她还跟着郭五学会了骑马和射箭。 破月镇的夜晚很美,月光皎洁,星星遍布夜空,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渐渐地,她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没有人追问她来自哪里,他们用善意包容着她。虽然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科技不发达,但是有朋友。她甚至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提前发明造纸术,好让她可以将所见所闻一一画下来。 花欲语没有和她的捕快爹和解,但她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两人都绝口不提那日的争执,花捕快似乎心有愧疚,每日回家都给花欲语带小礼物。 某日。 阳光格外刺眼,舒相宜想睡懒觉都睡不成,只能翻身爬起来,身上的被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不适应地用手挡了挡阳光,眯着眼叫花欲语的名字:“阿语,今天我来做早饭吧。” 话音刚落,她便看清了周围环境,她愣怔了好几秒,回过神后,她难以置信。 她居然在博物馆里。 舒相宜低头审视自己,她依然穿着自己的绿色连衣裙,装着速写本和手机的背包在不远处的地上,短暂的迷茫过后,她喜上心头。 她站起身四下张望,身材各异的泥土塑成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待在各自的区域,红色警戒线仿佛一道隐形的屏障,隔绝着那个朝代和这个世界。 她的正前方则伫立着百里缺的雕塑,他是青铜铸就的,身披作战铠甲,笨重的头盔虽将容貌遮去大半,只露出微微上扬的唇,但还是看得出是位年轻的公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周身磨损严重,在阳光照拂下,它依然冰冷而孤独。 雕塑复活、穿越时空、茶楼听曲、夜闯镇长府…… 宋时歇、花欲语、郭五、小豆子…… 一切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而现在,梦醒了。 她回到了现实世界。 舒相宜没由来地心里一慌,索性不再细看,收拾好东西便往外走。刚下楼梯,便在拐角的地方碰见抱着一沓文件的郁都。 还未到开馆的时间,郁都一怔:“姑娘昨夜没走?” 舒相宜尴尬又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像不小心睡着了,给您添麻烦了。” 郁都了然,笑着摆摆手:“麻烦倒是没有,夜里冷气很足,只希望姑娘没有着凉才好。” “那倒没有。” 这一觉下来,她没有着凉,反倒是身体强健了不少。 郁都温柔地注视着舒相宜:“我昨晚说的事,姑娘要不要考虑一下?” “您是说守夜?” 郁都点头:“是的。” 舒相宜想也不想就拒绝,她示意了一下怀里的速写本:“真是不好意思,我的作业已经完成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过来了,希望您能找到满意的人。” 说完,她很自然地冲他行了个礼,然后离去。 郁都微微愣怔后,笑着摇了摇头。 走出几步远,舒相宜又停了下来,她忽然开口:“郁馆长。” “什么事?” 舒相宜犹豫了几秒,转过身问:“馆里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 她这问题有些古怪,郁都却认真思索了一阵:“博物馆里的灯年久失修,经常出毛病,算不算?” 舒相宜笑了笑,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当然不算。” 郁都反问:“那姑娘可曾经历过什么异常的事情?” 舒相宜僵了一瞬间,果断摇头:“自然没有。” 她今早醒来后,穿着打扮和昨夜一模一样,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这只能证明,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她只是不小心在馆里睡着了,因为白天看了太多与绥国相关的故事和古物,所以做了一场关于绥国的梦。 走出博物馆,阳光洒了满身。 街道上车水马龙,到处遍布着高楼大厦,穿着短袖和西服的各色男女行色匆匆。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环境。 舒相宜找了家麦当劳坐下,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后,她马上按了一长串号码,接通电话的瞬间,她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妈……” 回到家后,她开启空调,点了最爱吃的那家外卖,打算一边等外卖一边洗澡。 脱下连衣裙,将其丢入洗衣机里,正要迈进浴室,她忽然顿住,迷惑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臂—— 她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道划痕。 等等! 她蒙了一会儿,仔细揉了揉手臂,虽然很浅,但的的确确是一道划痕。她穿的明明是绿色长袖连衣裙,手臂上怎么会有划痕? 它的存在,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这不是梦。 洗完澡,换上睡衣,吃完外卖,她打开电脑搜索了许久。除了带“绥国”二字的某公司涉嫌传销组织,骗了几十万人外,完全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 除了那家博物馆外,没人知道绥国的存在,没人知道百里缺以身殉天的故事,没人知道几十个普通百姓为他们心目中最崇敬的那个人陪葬了。 她看着桌子上摊开的速写本,看着那幅百里缺雕塑的速写陷入沉思。 21世纪,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知道2000年前的真相。 博物馆里依然人头攒动。 走入雕塑展厅,舒相宜有一瞬的后悔。刚到绥国的时候,她满心只想回来,现在真的回来了,她就应该把这一切当作从未发生过,继续她的生活才对。 可鬼使神差地,她又来到了这里。 她依稀能分辨出嬷嬷、菜苗和阿翠姑娘的那几具雕塑。嬷嬷笑容慈祥,阿翠姑娘面无表情,菜苗却是紧闭着眼睛皱紧了眉头,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哭出来了。 说到底,他陪葬百里缺的时候只是个孩子,这么小就要面对死亡,肯定很怕吧。 余光里,一个男人好奇地打量着阿翠姑娘的雕塑,看着看着,他不顾那警示红线,径直上手去摸。 舒相宜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上前两步阻止了他:“麻烦不要触摸。” 那男人讪讪收回手:“关你什么事?” 舒相宜心平气和地说:“这里有警戒线,还有指示牌。” 那男人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个破雕塑吗?” “这是文物。” “得了吧,要真这么珍贵,该把它放在玻璃柜里吧?” 她正色:“若是他们有感觉会思考,肯定不希望自己被人随便摸。” 那男人古怪地看着她:“神经病吧,雕塑而已,怎么会有感觉?” 他懒得再跟舒相宜争执,走远了。 舒相宜怔怔地看着阿翠姑娘的雕塑出神,阿翠姑娘似乎也在看着她。 她倏地一笑,豁然开朗。 是了,他们才不是雕塑,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他们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悲惨命运。 虽然2000年之后的现在,他们早已作古,一切尘埃落定。 可她却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个结局,她真真切切地和那个时代的人相处过、生活过,对那个时代的他们来说,后来的一切都还没发生。 她忽然觉得,自己误入绥国或许并不是一个意外。 而是老天爷觉得他们不该枉死,百里缺不该枉死,宋时歇和花欲语不该枉死,千千万万的百姓不该枉死。 如果她能见到百里缺,如果她能告诉他关于百里临渊的阴谋,说不定就能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 舒相宜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找到了郁都的办公室。 郁都正在办公室里读报纸。 看到舒相宜出现,他怔了一秒便了然。 他起身在柜子里翻找合同,边找边说:“这年头,大家都不愿意上班上通宵,想找一个认真负责的人可不容易。” “那您怎么确定我就一定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 郁都笑看她一眼:“我眼光历来很好,我自然相信自己的眼光。” 舒相宜默默看着郁都,想要告诉他自己经历的种种,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一切太过荒谬,他会相信吗?可他是这里的馆长,按理来说,是研究绥国最多的人,也是最了解绥国的人。 于是她问:“您是怎么知道绥国的故事的?它的存在没有任何文献资料可以佐证。” 郁都答:“所有故事都是有迹可循的,总会有人一代又一代口耳相传,传得多了,便不是故事,而是历史。这些故事一直在等着有心人将其串联起来罢了。” “您就是那个串联所有故事的人?” 郁都眼神越发温柔:“可以这么说。” “郁馆长,那您觉得,绥国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好奇。” 郁都笑了笑:“我希望它是真实存在的,我希望所有人都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舒相宜有些懂了:“谢谢您。” 郁都终于将合同翻了出来,他拿起钢笔填完日期后,温和地开口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舒相宜。” 郁都的手顿住,呆了一瞬间,他才神色如常地继续问:“哪个舒相宜?” “舍予舒,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相宜。” 郁都低声重复着:“舍予舒,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相宜,嗯,是苏轼的诗。” “对,我爸爸很喜欢苏轼,所以特意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郁都慢慢将“舒相宜”三个字填了上去,然后将合同推到舒相宜跟前,示意她填写身份证和地址。 他抬起眼,含笑看着她:“舒相宜,是个好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