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当年,陆怀璟没有为过她而求着取消婚约。 与祝舒珣的死无关,与陆怀璟爱错了人也无关,自三年前他们成婚以来,江染眠就没想过此生还要与陆怀璟在一起。 她的确心悦他,但她同样在乎祝舒珣。 虽然太晚,但终究还是如她所愿,陆怀璟与祝舒珣彼此爱着对方。 又是一日暴雨天。 春雨带着冬末残余刺骨的寒意砸在皇宫的青砖地上,浸湿衣衫渗进双膝,到底还是冰冷的。 但陆怀璟跪在其中,就像是感觉不到一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就连身形都不曾晃动半分。 许久,议事殿的大门被打开。 陆怀璟闻声看去,见不是慕明慎,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掌事太监福泰撑着油纸伞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来好生相劝:“王爷,这雨太寒了,您这样跪下去身子迟早要遭不住的。” 陆怀璟却置若罔闻,纵然身上朝服万斤重也面不改色。 福泰深深叹了口气。 他从先帝在世时便在慕明慎身边伺候,是看着姐弟俩长大的,对他们的脾气也算是了如指掌。 慕明慎一旦对某件事下定决心,是无论谁劝都不会改变的。 这次若不是祝舒珣以命相换,他定是要不顾一切扳倒陆怀璟的。 然而陆怀璟偏也是这样强硬的性格。 这两个男人之间从此再没了性格温柔的祝舒珣,不日定要两败俱伤。 “王爷……”福泰正还要再说什么。 这时,未关紧的殿门缝隙里突然传来慕明慎漠然的声音。 “福泰,请摄政王进来。” 第二十一章 许是雨声太大,慕明慎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听得十分不真切。 就连福泰都不确定他刚才是不是说要请摄政王进殿。 然而正犹豫的时候,陆怀璟却猛地站起来身,抬步就要往殿中走。 但他跪了太久,起身这么猛,眼前不由得黑了一瞬。 眼见他身形一晃就要摔倒,福泰连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您小心!” 陆怀璟合着眼缓了片刻,感觉没有那么晕眩了才对他点了下头:“多谢。” 说完,他没再让福泰搀扶,独自径直踏进了殿门。 那背影看起来与往日相差无几,若不是他身上朝服湿透,没人会相信他已经在雨中跪了快一整天。 雨天阴暗,但议事殿内烛火通明。 陆怀璟刚走进,双眼因明暗交错不由得有些发花。 他下意识眯起眼,恍惚间似乎看见一块白色的衣角在里殿消失。 但等他适应了光线,完全睁开眼再侧眸看去时,别说白色衣角,就连抹白色都没看见。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陆怀璟不再去想,收回思绪在殿中单膝跪地,微微颔首:“臣参见皇上。” 看着他因为淋雨而有些泛白的脸色,慕明慎的眼前却闪过祝舒珣曾经更加苍白的面色。 他眼底冰冷:“摄政王还打算疯到什么时候?” 陆怀璟神情没被激起半分波澜:“皇上何时收回那道和离圣旨,臣便何时停止。” “你威胁朕?”慕明慎拍案而起,“陆怀璟,你别以为有我阿姐的庇护,就可以为所欲为,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闻言,陆怀璟缓缓抬起眸,漆黑双眼里似乎暗潮汹涌。 他嗓音如结了冰一般:“皇上如今还坐在这里,不也是因长公主庇护吗?” 慕明慎脸色一沉,眉心紧紧皱起:“陆怀璟!” 相比他的怒不可遏,陆怀璟平静地让人不寒而栗。 他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慕明慎:“臣只是想提醒皇上,如今北昭安稳无事,都是因长公主牺牲自己。臣不过只是想让皇上收回圣旨罢了,但皇上若是执意如此……臣自有别的法子收回这道圣旨。” “只是那时,皇上还能不能如此坦然自若,臣就不敢保证了。” 慕明慎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他死死地盯着陆怀璟,眸光冷沉。 陆怀璟话中的意味再清晰不过——他眼下尚可顾及祝舒珣而不动慕明慎,但如果慕明慎还是不肯收回那道圣旨,他拼尽所有也会换一个皇帝,来收回圣旨。 他就是在威胁慕明慎。 两人凌厉的目光久久地撞在一起。 一时间,殿中气氛剑拔弩张。 福泰看的心中焦急,但也不敢插嘴说一个字。 不知这样了多久,到底是慕明慎先打破了沉默:“陆怀璟,朕真的不明白,我阿姐已死,你现在追回这道圣旨又有何用?” 陆怀璟的眼睫不易察觉地颤了下,他缓缓垂眸,掩去眼底疾速划过的一抹悲伤。 “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此生的妻子都只会是她……我知晓如今悔恨已经没用了,但是她的遗愿我定会完成。” 慕明慎没再说话,只沉默地望着他。 整整一个月的跪求,他无法否决陆怀璟的真心。 但是比起祝舒珣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他这一个月来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慕明慎负手而立,脸隐在半明半暗之中:“朕可以收回圣旨,但是阿姐必须葬入皇陵,而你……” “不能出现在阿姐的丧葬上。” 第二十二章 雷雨声阵阵,有一种黑云压城的窒闷。 陆怀璟的眸色比天色更暗,嗓音也染上一层凉意:“……为何?” 慕明慎淡淡移开眼:“阿姐薨逝前为求与你和离,不惜向朕下跪,朕想……她不会想见到你。” 话落那瞬,陆怀璟浑身狠狠一震,险些双膝都跪在地上。 祝舒珣为了与他和离……竟向慕明慎下跪?! 她就那般,想和他断绝关系吗? 心口好似被尖刀用力扎进,又在里面搅得血肉模糊,每次呼吸的寒气都直达心底! 陆怀璟咬着牙稳住身形,双手死死掐住了手心。 “朕本不想告诉你的。”慕明慎语气寡淡,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残忍至极,“但是,朕怕阿姐怪罪,不得不告诉你。” “陆怀璟,你若是答应了这两个条件,朕便收回那道和离圣旨,如何?” 言罢,殿内再此陷入死寂。 陆怀璟深深垂着头,仿佛被吹弯的稻穗,满是颓败。 慕明慎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更没想到,有一天竟也能在他的身上看见如此模样。 他并没出声催促,他知道陆怀璟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许久的沉默后,陆怀璟终是抬起了眸。 然而此刻他的眸底已然变成了一谭死水,又如那殿外被乌云笼罩的天,再不见任何光亮。 就连他的声音,也沙哑麻木得好像丢了魂。 “……我答应。”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隆—— 仿佛砸在陆怀璟的心头。 离开议事殿后,陆怀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王府的。 一直站在府门前的裴深见他浑身湿透地走近,忙撑着伞跑过去。 “王爷,您怎么独自回来了?车夫呢?马车呢?” 陆怀璟对于他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甚至都没看裴深一眼,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一样,径直地走进了庭院。 裴深跟上去,将伞撑着他头顶,没再多说一个字。 可刚走两步,陆怀璟倏地停住脚步,抬手便将伞打落在地。 “我不需要。” 裴深怔在原地,不敢捡起伞,满脸忧虑地看向他:“王爷,到底发生何事了?” 陆怀璟俊逸的面容被雨水冲刷,狼狈不堪。 但他却突然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声音极轻地低喃:“何事?本王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了? 裴深回答不了他。 没人能回答他,没人。 陆怀璟在雨中站了很久,他凝望着那屋檐上挂着的红幔被雨打落,像是凋零的花,心莫名抽痛。 半晌,裴深才听到他凄凉的嗓音—— “拿下来,换上白幔吧。” …… 两月后,北昭长公主丧葬之仪。 那悲恸的哀乐传遍整个京城,似枝上嫩芽都要泛黄。 陆怀璟遵守了约定,没有进宫。 他一人坐在空寂的庭院中,神情木然地望着天。 不知是因天光泛亮,还是心中忧伤,他的眼眶渐渐红起,但泪始终未落。 许久,一阵脚步声渐近。 裴深走到陆怀璟身侧颔首道:“王爷,长公主遗体已下葬皇陵,并无过失。” 陆怀璟一动未动,喉间微微梗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