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着婆婆利落的身影,沈芮绮目光微滞。 上辈子她被哄得跟曹明华私奔,结果被吴秀芳撞了正着,拉扯中,自己失手推了她,她头撞在石臼上,失血过多而死。 季坦越因此恨她,从送她判刑到她死,他始终都没露面看她一眼…… 愧疚和不安攀上心头,沈芮绮堪堪开口:“妈,我……” “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妈。” 吴秀芳抬手打断,寒心斥道:“当初看你白白净净,又是读过大学的知青,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做出那么不知廉耻的事!” “够了。” 季坦越出声阻止,放下手中柴刀:“妈,你进屋休息吧。” 吴秀芳欲言又止,最后瞪了眼沈芮绮,才憋着一肚子火进屋。 沈芮绮握紧双拳,视线从吴秀芳身上挪向了季坦越,张了张口,哑声说:“对不起。” 这句迟来的道歉,跨越了两辈子,是她欠他们的。 季坦越抱起劈好的柴,语气如冰:“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就少让妈生气。” 话落,他径直进了厨房,关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门,沈芮绮心想被揪住了似的,疼痛伴着窒息感。 季坦越当初跟她结婚,并不是喜欢她,只是为了让婆婆心安,在家休假养伤时,他宁愿在狭小的厨房支个床,也不愿跟她睡一个屋。 抬头望着天边圆月,沈芮绮深吸了口气。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她一定改过自新,好好过日子。 次日。 沈芮绮早早起来,趁着季坦越出去,进厨房把早饭做好端进屋。 又主动盛了碗米汤,端给正纳鞋底的吴秀芳:“妈,先吃饭吧。” 然而吴秀芳看也不看,放下鞋底拿起地上的竹篮出去干活了。 沈芮绮僵在原地。 这时,季坦越走了进来,她忙敛去失落迎上去:“你回来了,赶紧趁热……” 可话还没说完,季坦越把一张返城证递了过来,清冷的嗓音像寒风席卷而来:“你嫁给我,要死要活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拿着返城证,马上离开我家。” 第2章 男人的话如滚油浇在沈芮绮心口,烫的她手发颤:“你要赶我走?” “与其跟别人一直偷偷摸摸,倒不如光明正大的来往。”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季坦越的话却像巴掌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她不能走。 重来这一次,她想要努力一把,走进他的心。 放下碗,沈芮绮吞下满喉酸涩,语气坚定:“我跟曹明华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我保证,以后不会跟他再有任何来往,一定好好和你过日子。” 她连呼吸都不敢过重,期盼着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 可季坦越只若无其事地将返城证扔在桌子上,坐过去开始吃早饭:“你自己看着办。” 男人随意的态度刺的沈芮绮胸膛沉痛。 他坐的那么近,却又遥不可及。 半晌,沈芮绮才压下心头的苦涩,默默端起了碗。 再无言。 因为今天不用出工,她吃完饭便抱着季坦越和吴秀芳的衣服去了河边。 自从跟季坦越结了婚,她就从知青点搬了出来,跟村子里的人也熟络了些。 河边。 带着头巾的女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边聊天边挥着棒槌洗衣服。 见沈芮绮来了,所有人的视线立刻投了过去,高声调侃。 “呦,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营长夫人居然出来干活了!” “可不是,咱们就没她不干活没工分也有饭吃的好命!” “自家男人在外头保家卫国,她倒好,跟别的男人鬼混,呸!也不嫌丢人!” 一句句嘲讽刺的沈芮绮脸色发白,但她没法辩驳,上辈子,她的确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她只好装作没听见,闷头洗衣服。 众人有些诧异。 换做以前,这心高气傲的沪南知青就算不骂人,也会甩来几个鄙夷的眼神,今天怎么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 虽然已经秋末,河水还不太凉。 沈芮绮正洗着最后一件衣服,这时,穿着老青色棉麻衣,梳着油亮麻花辫的唐婉艳挎着盆走了过来。 “嫂子,你也来了啊?” 女人蹲了下身,一双丹凤眼含着似有若无的轻视和嫉妒。 沈芮绮蹙眉,唐婉艳是吴秀芳妹妹抱养的孩子,一直都喜欢季坦越。 而且上辈子她和曹明华走到一起,唐婉艳怂恿的功劳可不小。 她没搭理。 但唐婉艳却厚脸皮凑了上来,抬手就拿起盆里的军装:“志刚哥说你是城里知青,身娇肉贵的做不了什么粗活,还是我来吧。” 沈芮绮脸色瞬间难看,抬手抢回衣服。 “不管城里还是乡下,在这儿都一样,况且你还没出嫁,帮我男人洗衣裳不合适。” 唐婉艳被呛的一僵。 见沈芮绮收拾东西准备走,她立刻压低声音:“昨晚你不是跟曹明华约好了去小树林,怎么突然跑了?”
沈芮绮皱起的眉又拧紧了些许,没有理会。 唐婉艳立刻恼了,按住她的盆沿:“沈芮绮,你什么意思?”沈芮绮目光一凛:“你有关心我跟谁去小树林的心思,倒不如好好学学算账,免得年终结算时又少算别人工分。” 唐婉艳的脸霎时一阵红一阵白。 去年她帮生产队算账,结果出了错,知青们少了整整三百多工分,钱少了不算,饭票菜票都被扣了,闹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季坦越出面摆平了。 也因为这事儿,她被知青们骂了一年。 眼看沈芮绮起身要走,唐婉艳正要开口,却瞥见一抹军绿色朝这来。 沈芮绮挎着盆子准备回家,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紧接着有人叫喊:“有人掉河里了!快来救人啊!” 转过身,竟看见唐婉艳在水里扑腾! 没等她反应,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季坦越跳了下去,把人给救上岸来。 想起他的腿伤,沈芮绮心瞬间提了起来,慌忙放下盆子想上去帮忙。 不想季坦越躲过她的手,拧眉看着被冻得全身发抖的唐婉艳:“好端端的,怎么掉下去了?” 沈芮绮还没来得及失落,便见唐婉艳含着泪,当着所有人的面控诉—— “嫂子,就算你不乐意我说你昨晚跟曹明华钻小树林的事儿,也不能把我推下水啊!” 第3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芮绮只觉周围人的目光锋利了许多,但远敌不过季坦越骤冷的眼神。 她沉声驳斥:“你胡说什?我根本没碰你!” 唐婉艳立刻哭了,抓住季坦越的胳膊哭诉:“志刚哥,我劝她为你着想,不要跟曹明华那个流氓不清不楚,谁知道她恼羞成怒,不仅骂我多管闲事,还把我推了下去……” 听着这颠倒黑白的话,沈芮绮气的面红耳赤,更悔自己上辈子识人不清,被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利用。 望向季坦越,只见他黑着脸,把唐婉艳扶起来:“我送你回去。” “志刚哥,沈芮绮她……” “行了!” 男人一句满含气势的低斥,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发憷。 唐婉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也丢了季坦越的脸,忙收了声。 沈芮绮僵着,想再解释几句,却看着季坦越带着唐婉艳擦肩而过,从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无力像无数蚂蚁一寸寸啃噬着心,痛的她唇舌相颤。 可再想起上辈子的自己的过错,痛楚慢慢被压下。 她之前做错了事,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叫季坦越相信自己。 以后她好好改正,相信他会慢慢相信她的。 几番深呼吸,沈芮绮才咽下压抑的情绪,收拾衣服回家。 一进家门,便见吴秀芳正晾着挖来的野菜。 “妈。”她轻轻叫了声。 吴秀芳睨来一眼:“又是做早饭又是洗衣服,装的这么勤快,你不会又闹幺蛾子了吧?” 带刺的话让沈芮绮一噎,却也没计较。 婆婆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话再难听,平时吃穿从不少她的。 再想起上辈子自己的错误,她软下语气:“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往后我每天都会把工分挣满,让您少操些心。” 吴秀芳拎着竹篮,回头见鬼似的看向沈芮绮。 这还是她看不起乡下人,平时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儿媳妇吗? 居然主动道歉?! 沈芮绮晾着衣服,余光却看着身边的吴秀芳。 只见对方不自在地啧了一声,别扭地挥挥手:“你要真想好好过日子,就趁早跟志刚生给我生个大孙子!” “从结婚到现在,志刚休假回来都睡厨房,你们一直分房睡像什么样子!” 闻言,沈芮绮面颊一热,可随之而来的便是难言的无奈。 她能嫁给季坦越,是因为吴秀芳主动来帮他提亲。 上辈子她想着嫁给季坦越就能少受些农活的苦,而且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上了他,所以欣然接受。 可婚后,季坦越始终都冷冰冰的,也没有半点要碰她的意思…… 见沈芮绮不说话,吴秀芳以为她不乐意,当即拉下脸:“我明早要是还看见你一个人从屋里出来,就别想再做我儿媳妇!” 说完,提着竹篮进了屋。 沈芮绮站在原地,心绪复杂。 天渐黑。 远处时不时传来狗吠。 沈芮绮拿着下午去公社卫生院拿的药酒,在院子里徘徊了半天,最后才下定决心踏进厨房。 恰好见床上的季坦越卷起裤腿,结实的小腿肌肉线条硬朗,但腿肚子上一掌长的伤疤很是狰狞。 她记得,那是他去年执行任务时为了救人留下的。 沈芮绮目露心疼,上前蹲下就要帮他擦药:“这是我下午去卫生院拿的药,我帮你……” “不用。” 季坦越冷然回绝,从枕头下拿出一块药膏贴,撕下后贴在受伤的膝盖上。 面对男人一次次的拒绝,沈芮绮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再想起上午唐婉艳落水的事,她不由捏紧了手里的药酒:“唐婉艳是自己掉进水里的,而且我……” “你怎么样我都不想管。” 沈芮绮一哽,还没缓过神,又听季坦越甩出一句驱逐:“出去。” 她神色微滞,想起吴秀芳说的话,心跳逐渐不再受控。 煤油灯的昏暗光亮中,她忐忑而腼腆地轻问:“今晚……我能跟你一块睡吗?” 第4章 空气骤然凝结,沈芮绮全身紧绷,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季坦越拧着眉,再一次驱赶:“出去。” 她心狠狠一揪:“可我们是夫妻,夫妻睡一起不是天经地义吗?而且妈也想早点抱孙子……” “别让我再说都三遍。” 冰锥般的话语刺在沈芮绮心口,疼的她掌心发颤。 在男人冷冽的凝视中,她狼狈地走了出去,‘砰’的一声,身后的门立刻被关上。 夜风扑在身上,寒凉刺骨。 她看着的药酒,苦涩一笑,被丈夫赶出房,两辈子里还是头一回…… 次日。 因为怕被吴秀芳看见自己和季坦越还是分房睡,沈芮绮天不亮就起床,准备出早工。 刚从屋里出来,便见穿戴整齐的季坦越拿着镰刀也从厨房出来。 “你去哪儿?”她下意识问。 季坦越看也没看她,径自走了出去。 沈芮绮目光渐黯,垂眸也去上工了。 却发现季坦越跟她方向一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帮吴秀芳上工。 秋末,露水浓重。 几十亩的二季稻田金灿灿一片,田里已经有知青和村民干活了。 见季坦越下了田,沈芮绮也卷起衣袖,朝之前帮自己干过活的女知青走去,帮她接过沉重的水稻:“我帮你码好。” 谁知对方直接侧身,躲开了她的手:“别,我可没那福气。” 说着,又瞥了眼不远的季坦越:“想在你男人面前装勤快就回家去装,免得在这儿受了伤,又说别人欺负你。” “就是,沈芮绮,看在咱们都是一起来插队的份上,你能不能检点些,别丢了咱知青的脸,还耽误咱们返城!” 夹杂嫌恶的埋怨刺的沈芮绮脸色泛白,她下意识看向季坦越。 他弓着腰,一茬茬收着稻子,冷漠的像根本没听见。 可想到自己的坏名声,她现在也没资格指责对方什么。 撇开低落,她埋头干起自己的活。 这一忙,就是半月。 在这期间,季坦越都没跟沈芮绮说过一句话,吴秀芳也时不时抱怨几句,沈芮绮都默默受着。 农闲时,沈芮绮去田里捡稻穗,虽然不多,但每次也够一锅米汤。 这天,她揣着捡满稻穗的袋子回家,却在村口路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看清对方的脸时,她滞住的眼神骤然升起不可置信。 “爸!” 一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中那张沧桑的脸。 沈芮绮奔过去,死死抱住父亲。 久别重逢,乔岩也很激动,眼眶酸胀:“苒苒,爸可算见着你了……” 一声‘苒苒’,险些让沈芮绮哭出声。 无数句对不起都哽在喉咙,上辈子她锒铛入狱后,父亲不久就病逝,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愧疚、懊悔和思念揪着沈芮绮的心,可脸上粗糙的摩挲感立刻将她拉回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