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鬼医便带着栖婉进了宫。 诊脉施针,不过半个时辰宁婉的脸色便好了起来。 期间,栖婉就像鬼医最贴心的侍女般,捧着银针器皿站在一边服侍。 看见这一幕的程渊,心里莫名的就升起一股虚火。 直到鬼医起身要走时,栖婉却站在原地不肯动了。 鬼医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嗤笑,却只淡淡说了一句:“记得你已经被卖了。” 说完便自顾自走了。 栖婉心中猛然抽痛! 她看向程渊,哑声道:“王爷,奴婢还有话和您说。” 程渊看了她一眼,先一步出门往御花园走去。 冷风微涩,凋零的梅花被吹落了一地。 栖婉踩着一地的残红,看着前方不做停留的程渊,眼眶顿时温热了起来。 她低声说道:“外边天冷,衣庄做的披风已经放在衣柜中了,您出门记得穿。” 程渊顿下了脚步。 栖婉没停下声音,像是要将这些年所有的能记起来的东西都说一遍。 “今年的雪水,奴婢已经收在地窖中了,到了夏日,便能泡茶了。” “还有酒庄的……” “栖婉!” 程渊心中莫名烦乱,不耐的打断她的话:“你已经不是摄政王府的人了,这些以后自然会有人去做。” 栖婉抬头,看清他眼中没有半分感情的冷漠,话顿住哽在了喉间。 她知道,摄政王府并不缺人。 她只是现在才真正清程,她栖婉对于程渊来说,从来都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个…… 从始至终王爷都并不需要她…… 程渊见她不说话,心中烦乱更甚,冷冷道:“你叫本王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栖婉怔怔看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再也抑制不住的哽咽问道:“王爷,您真的不要我了吗?” 程渊一下沉默了。。 他看着栖婉脸上晶莹的泪珠,心中莫名的一抽,嘴唇微动,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王爷,太后娘娘醒了!正在找您呢。” 程渊仿佛被惊醒一般,压下方才的失态,冷笑道:“你就想跟我说这些?” 他不屑的转身,要往宁婉殿里去。 没走两步,却听见身后栖婉轻声说道:“入王府的时候,您说我是您的人,我便将一辈子都给您,只要您需要我的一天,我就陪着您一天……” 栖婉看着程渊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 “您现在不需要我了,以后我便不会再出现在王爷眼前。” 她的声音带着祈求:“可王爷承诺的,陪我去看天光,就在明日。” 程渊顿住了脚步,一言不发。 栖婉说:“我会在海边等您。” 第10章 七日回魂,已是最后一天。 栖婉借着烛光写下信件。 “……我余生不多,不能再做药人,这些身外之物已是我的所有,请鬼医先生原谅。” 她一字一句的写完,将信放在桌上的匣内。 里面是这十四年来,程渊赏她的所有东西。 没了这些,她在这人世,便是真正一无所有。 栖婉默默的看了许久,还是将程渊前世雕刻的那根竹簪拿了出来,插入发髻。 天边才泛起淡淡的白。 栖婉来到逍遥海边时,就见一束金色阳光从厚重的云间撒落海面。 海面一瞬泛出点点金光。 是天光。 栖婉站在海边,静静的等待着。 彼时,一辆马车从摄政王府往皇宫驾去。 栖婉在海边等了一天。 来来去去来看天光的人不少。 却没有她要等的那一个。 最后一点天光从她的眼底褪去,似乎也即将带走她最后一点生机。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冷。 身体僵冷着,心也僵冷着。 心口最后哪一点暖,终于也要消散了。 这一天,她想起了很多东西。 有幼时程渊面带笑意教她习字的样子,有他第一次夸奖她‘忠心能干’的场景。 更多的,是随着长大,他越来越遥远,追逐着宁婉的样子。 最终停留在那日在宫中。 程渊说:“你去将药求来,我就陪你去看天光。” 程渊常说,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 这是她唯一一次为自己而做,付出生命,甚至付出来生才换来的一场陪伴。 程渊却没有遵守诺言。 栖婉只觉心中仿佛有一团噬骨的烈焰,真真的将她的心一寸寸烧成了灰…… 天光只余一丝,栖婉眼中酸涩难当。3 她现在不是程渊的下人,终于可以不顾禁忌的去爱程渊。 可她的心却已经死了。 她不想再去爱了。 栖婉将双手合十放于胸前,低声说道:“唯愿程渊一世长安,我与他……永世不再相见。” 十四年前,程渊在她心口留下一丝温暖。 十四年后,这温暖被程渊亲手散去了。 金色的光被乌云掐断,最后连着她和人世的线,断了。 栖婉站在海边,咸涩的泪水随风融入大海,身躯轻飘飘的消散在海边。 孑然一身的来,也无牵无挂的去了。 人间从此再无栖婉。 程渊在宫中待了一天,天黑才回府。 其实事务不忙,他只是不想去见栖婉罢了。 不想去见,却无法不去想。 甚至一去想,头便一阵阵的疼。 管家忙让侍女去熬养神汤。 这汤平日都是栖婉在熬,侍女只能照着配方熬了半天,才端了进来。 程渊只喝了一口,便觉得味道不对,把碗一推,暴躁至极。 “滚。” 侍女哆嗦着退了下去。 没了药膳,这一疼便是半宿,直到后半夜程渊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寅时。 程渊一睁开眼便下意识的喊道:“栖婉。” 无人应答,他又喊了两声,方才猛然想起来——栖婉已经被他送给鬼医了。 程渊皱着眉,唤人来为他换了朝服,却总是觉得处处都不合心意。 下朝回来,程渊习惯性的让侍女端来茶水。 一杯茶下肚,眉头却越皱越深:“谁泡的?” 端茶的婢女忙跪在地上请罪:“王爷恕罪。” 程渊瞥了她一眼,冷声道:“雪水在地窖里,去取。” 侍女颤颤巍巍的退下,不多时又送上来一壶茶。 程渊抿了一口,还是不对。 不耐至极,他将杯子狠狠一摔。 “啪——”的一声! 所有下人都战战兢兢跪下。 赶来的管家满面愁容,试探开口:“王爷,要不,我们还是把栖掌事接回来?” 程渊一怔,看着地上那支离破碎的茶杯,心口一动。 管家又道:“栖管事对您是最忠心不过了,想必也在等您去接她回来呢……” 接她回来…… 程渊听着,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他瞥了管家一眼,下令:“备车,去毒谷。” 栖婉一日是他的人,便终身是他的人,他去接他的人,有何不对? 管家立即往外走,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前来禀报:“王爷,去寒州处理求药队伍后事的人回来了!说是一定要见您!” 程渊闻言,心中却是莫名一跳。 他走出门,便见前庭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堆满白色的骨灰罐,而另一辆,上面却放着一具棺材! 马车前的侍卫一见他出来,连忙禀报。 “启禀王爷,事情已经查清,七天前寒山泥石流,求药队伍全部被埋在了山底,我们已将逝者骸骨挖出,共一百四十一具遗体。” 程渊随意点了点头,却突然想到:求药的队伍加上栖婉一共也不过一百四十一人! 程渊心口莫名缩紧,冷声质问。 “一百四十一?栖婉已经回来了,如何还有一百四十一具遗体?” 侍卫脸色一白,声音都变哑了:“回王爷,栖掌事的尸身,我们是第一个发现的!” 当发现时,栖婉浑身筋骨俱碎,死状惨烈,让听说过栖婉回京的侍卫悚然不已。 程渊脸色骤然冷却。 “本王前日还见过她,你是当本王眼瞎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侍卫见程渊发怒,一咬牙,起身将棺材盖推开:“这具尸体,便是栖掌事的!” “嘭”一声棺盖落地! 程渊视线猝然看进棺材。 下一秒,他喉咙仿佛被人死死扼住!呼吸都停滞! 棺材里的女子头戴竹簪,唇角带笑,那张苍白冰冷的脸,不正是栖婉! 第11章 霎时间,死一般的寂静。 程渊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只竹簪。 “怎么可能?!这根簪子是她求药回来要的赏赐,她分明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