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艳然总能看到出神。布玖想不通为什么还是会被她杀掉的那次,她在酒店里翻找半天,寻不出利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房间的水壶上。 她一直以为布玖是防不到她要杀他,她才得手。 水壶砸向他的脑袋,她在前两次杀他的过往中吸取了经验,在他的手来不及去护头时,抢着时间砸到他的手根本没力气举到头上去。血从他脑袋里稀稀拉拉喷溅而出,不锈钢的水壶全是血迹。 布玖倒在床上,白色的被褥漾染出大片大片殷红。 她把水壶丢到地面,精疲力尽坐在被摆放到角落里的椅子上,呆滞地望着脑袋不停湮出血色的布玖的尸体。 “别怪我,你太好了。”她喃喃道。 要怪,就怪他太好了。她不需要他这么好。这些“好”她一点功劳都没有。 彼时她没弄清循环的情况,是而下过那样的判断。要是当时就知道循环是这样一回事,也许她不会对他动手。因为循环她必也有份功劳,严格意义上来说,他那么好,还是有她一份贡献。 没有如果。 哪怕是陷入循环,有些事也是没有如果的。 在布玖的人生里,黎艳然是杀过他三次的人。在黎艳然的人生里,布玖是被她杀过三次的人。循环以外的人,即使不停经历着一样的事情,可他们没有共同的回忆。即使是循环,即使人生看似可以不停重来,黎艳然也明白,她和布玖因着有共同的回忆,在时光一次次的重置中,他俩一直以来也都是往前走的。 人类的记忆,是唯一可以制衡时间的东西。 他们还有爱吗? 带黎艳然去车站时,布玖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变得越来越模糊。黎艳然离家出走跑到这小破镇来见他、挑衅他,还是要求他们要有一个好结果。他说对于他们的关系感到疲惫,却还是陪送着她去车站。 “八点半有最后一班车。”布玖用方言和车站的售票员沟通完后伸出手和黎艳然拿票钱:“我现在还是穷得叮当响的布玖。” 黎艳然给他钱,临上车前问他:“你放心不下我才送我来这儿的是吗?” 他原还是想嘴硬驳她是担心别人有危险,结果也没说出口。 黎艳然胸有成竹上了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冲他摆手,示意他可以回家了。 布玖站在车下,没有回应她的手势,默默转过身往回家的方向去。 回到家,等着黎艳然的,是妈妈的一巴掌,然后她抱着黎艳然,一顿哭嚎。面颊火辣辣的,黎艳然一句话没有,任妈妈抱着自己又骂又哭。后来她的脸上也有眼泪,那是妈妈的眼泪掉到她脸上了。等自己终于被妈妈从怀里释放出来时,黎艳然才看清妈妈面颊上同样有火辣辣的巴掌印。 在父母婚姻的博弈中,妈妈一直都是站在下风口的那个。 这个巴掌印,黎艳然不用问,也知道是妈妈在爸爸面前因为自责没有照顾好她自己打的。恐惧丈夫离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对不起。”不记得是布玖第几次向她道歉,黎艳然听着他程序式地说出这三个字时,心中像被浇了油,冲他吼叫:“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在布玖迷惘之际,她又像怕丢了套船绳索的渔夫,把绳子拽得更紧,颤着声音近乎以哀求的方式向他要求:“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不应该再让我生气。” 她比起爸爸真是好多了。 对于妈妈的“对不起”,爸爸是没有回应的。在黎艳然的印象里,爸爸没有说过一次“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妈妈道了歉,话题就会彻底终止。 爸爸当然也不会告诉妈妈,要怎么做下次可以不用再说“对不起”。 可是布玖有得寸进尺之势,她指导过他,他总不放在心上,仗着有她,愈发肆无忌惮,她开始体会到爸爸的不愿回应。一个人有心要避开说“对不起”,他自己应该要有改正计划。 她曾以为占上风的是爸爸。 和布玖兜兜转转这么多回,此时此刻,看着妈妈面颊上的巴掌印,又回房间照镜子看着自己面颊上的巴掌印,黎艳然恍悟,原来说“对不起”是输人不输阵的行为。 对于她的离家出走,为了给爸爸一个交代,妈妈无论如何要她给出缘由。黎艳然清楚不给解释,这件事终结不了,于是她借口说到了初三,压力太大。 “不想让你失望。”她说。 这个理由妈妈没有怀疑。希望黎艳然读个好成绩,考上好高中,再考上好大学,不止是黎艳然要完成的任务,也是妈妈在爸爸跟前想完成好的任务。 “不要再让妈妈和爸爸说对不起,好吗?” 未掉落循环前,和布玖在一起时,妈妈反对他们交往,还是说的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在黎艳然的生命中,甚至比布玖还稳定。循环中,她不一定能遇见布玖,却一定会听到这句话。 “看上他什么呢?长得又不是一等一好看,家境又不好,工作一般般,这样的女婿我要怎么在你爸面前抬起头?”妈妈喋喋不休。 “妈,他会和我说‘对不起’。”黎艳然觉得身体里拧开了一个母亲先前从未看见的水龙头,里头汩汩流出她攒好的锦囊妙计,“和他在一起,我不是要一直说‘对不起’那个,还不够吗?” 妈妈欲言又止,一点没有为她高兴的意思,和读书时因着一些事不停自责般相似的情形重又上演,她看到妈妈在她面前痛苦哭嚎。 她曾天真的以为,不用当总说“对不起”的那一个,就是胜利。自然也就无法体会到母亲那哭泣中对她的同情。 什么时候和布玖好像也是说过“对不起”的? 太久了,她已经忘了。 晚饭后爸爸拿了两三颗温鸡蛋进房,安慰黎艳然:“妈妈是担心你,你这么任性,会伤她的心。” 黎艳然点点头,拿过鸡蛋敷脸,爸爸出去后她把鸡蛋敲碎,剥掉鸡蛋壳,把它们吃下肚。她站在镜子面前,嘴巴微张,无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黎艳然离开小镇半个月后,布玖收到一封信。 “这次也考暨海吧。我等你。” 大声在教室念出这句话的,是布玖的同桌。这个做了布玖一整个初中却和布玖说不到十句话的男生是出了名的大喇叭。在校门卫那儿翻到布玖信件的也是他。 没有人会给自己写信。 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布玖就认出了这一定是黎艳然所为。 他还是没办法拒绝她的一切。在和林安昕结婚生子后还是决定进入新循环时,布玖就想通了。生活看似能不断重启,可和他一道沉浮的,只有黎艳然。孤寂是许多人逃避不了的难题,于他而言也不例外。因为这份孤寂,尽管她有杀他的前科,他仍想走到她身边去。 最紧要的,是她在意他。 他好像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这种形容诡谲荒诞。黎艳然明明什么都强过他,从前他爱她还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