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抬眸看他。 略略一想便知道了,谢危对她的态度又转了回来,多半是因为先前廊下那只猫吧? 她默然许久,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终于还是道:“宝樱有事帮了我,那日回去她正好来,所以才把先生给的桃片糕分了她一半……” 谢危背对着姜雪宁,将药膏罐子放回匣中的手顿了一顿,然后道:“知道了。” 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姜雪宁觉着自己该说的好像也都说完了,便把自己方才卷起来的衣袖慢慢放下,起身告辞,只是待要离开时,想起那漫漫不知方向的前路,脚步又不由停住。 她好像鼓足了勇气,才能止住那股战栗,转过身来问:“先生现在还想杀我吗?” “……” 谢危才刚关上匣子,这一瞬间好像也有别的什么东西跟着被锁进匣中。 他回眸,眸底深暗无澜。 一时竟好似有些倦意,道:“当日说的话那样多,你便只记住了我说要杀你吗?” 姜雪宁愣住。 她脑子里一下乱糟糟的,理不清什么头绪,努力想要去回想当时谢危还说了什么。 但谢危已经摆了摆手,道:“回宫去吧。” 说完又唤了一声:“剑书,送她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 1 第098章 定非公子 姜雪宁走了。 临出门时还没忘记回头拿了先前谢危搁在桌上的锦囊。 吕显立在外头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了半天, 还是走了进来:“哎哟喂,这怎么还闹上脾气了呢?” 谢危坐在了桌边上,闭上了眼, 直到这时候, 满世界的喧嚣才彻底从他脑海里退了个干净。 今天出的事已经够多了。 吕显今早就在府里,随时听着隔壁的动静,哪里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只是他同勇毅侯府也没什么交集,同情归同情, 唏嘘归唏嘘,却能十分冷静地看待这件事—— 这件对他们来说有利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希望谢危与自己一般冷静, 只可惜这话不敢说出口。 谢危半天没有说话。 吕显斟酌起来, 暂时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然而过得片刻,竟听谢危唤道:“刀琴。” 门外暗处角落里的刀琴这时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抬眸望谢危一眼:“先生?” 谢危目光寂静极了,只道:“探探公仪丞在哪里,请人过府一叙。” 请公仪丞来?! 吕显忽然有些紧张, 隐隐觉得谢危这话里藏着一种异样的凶险, 没忍住开口道:“你与他不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吗?” 谢危没搭理,顿了顿,又道:“过后也找定非来。” 这下轮到刀琴诧异了。 谢危坐着岿然不动, 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只道:“该是用他的时候了。” * 花街柳巷,秦楼楚馆。 京城里最出名的是醉乐坊,一到了晚上便是乱花迷眼, 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伴着衣香鬓影, 是个温柔乡,销金窟。 不过眼下却是大中午。 下过雪后的街道一派安静,偶有出门为姑娘们跑腿的小厮丫鬟打着伞急匆匆从道上经过,留下一串脚印,又叩响各家妓馆的后门。 醉乐坊红笺姑娘的屋里,一张软榻上铺着厚厚的貂皮,粉红的纱帐被熏得香香的,软软垂落在地。花梨木的脚踏上散坠着两件精致的衣袍。 一口长剑连着剑柄歪斜着插在画缸里。 外头也不知谁哪个丫头端茶递水时打翻了,惹来了妈妈厉声刁钻的责骂,终于将软榻上困睡懒起的人给吵醒了。 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从温暖的锦被里伸了出来,歪躺在软榻上的男人慢慢睁开了眼,竟是一双风流含情的桃花眼,目光流转间透着点迷人的痞气。 他盯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看了许久。 红笺姑娘早已经醒了,此刻便依偎在他身畔,轻轻地娇笑:“公子好睡。” 作为醉乐坊的头牌,红笺生得是极好看的,此刻什么也没穿,光溜溜躺在人身侧,只略略一触碰便能勾得人心怀荡漾。 那男子收回目光来看她,少不得又是一番云雨。 身体的放浪,全然的放纵。 直弄得下头那姑娘泛滥了,泣不成声了,他才收了势,仰脸时,有细汗从脸颊滑落,沾湿了突起的喉结,勾起一阵低沉而促狭的喟叹。 事毕后,他喘了口气,竟从软榻上起了身,捡起脚踏边散落的衣物往身上穿。 这时便可看出青年的身量很高,手臂与腰腹的线条都极好。 将那束腰的革带扎紧时竟给人一种贲张的力量感,前胸的衣襟也未整好,有些散乱,以至于露出了一片结实的胸膛,汗津津地看了叫人脸红。 红笺身子软得不行,撑着手臂半仰了身子起来看昨夜这位出手阔绰的恩客,有些酸溜溜地:“公子不多住几天吗?” 那青年捡起外袍抖了抖,眉目里有种恣睢的放荡。 他回眸看她:“京里面待久了,同一个地方睡久了,只怕有麻烦找上来。” 红笺不解:“难道您犯了事儿、杀了人?” 那青年一笑,把外袍披上了,玄青色上染着雪白的泼墨图纹,倒是一派倜傥:“这倒还没有。怎么,舍不得我?” 红笺娇嗔:“都说妓子无情,实则最无情的还是你们这样的男人,睡过人家就走。” 他一根象牙簪把头发也束了,却重新向着软榻走来。 粉红的纱帐被他一掀,柔软地舞动。 有那么一片被风带着,覆到红笺面上,他竟俯身来,隔着这朦胧的粉纱,在红笺两瓣润泽的香唇上吻了一吻,笑得有些邪气不羁:“如果有人来这儿找我,你便说我去城东‘十年酿’找酒喝去了,明白?” 说罢他已转了身,直接拿上了那画缸里的剑,也不从门走,竟直接把窗户推开,一翻身便直接跳了下去。 外头是茫茫的雪。 窗一开便被风裹着吹进来。 红笺姑娘的视线隔了一层粉纱,饶是风月场里混惯了,轻轻抬手一抚自己唇瓣,回想起方才那一吻来,都还有些心旌摇荡。人都走了,她还痴痴地望着那扇窗,没回过神来。 * 来时是同周宝樱一起,但回宫时周宝樱已经被萧姝等人叫走了,所以只姜雪宁一个。 手里攥着燕临给的那袋松子,她呆呆坐了半晌。 满脑子里都是谢危方才说的那句话,可她那时刚重生回来,对上谢危心里只有恐惧,只疑心对方要杀自己这件事了,旁的还真不大能关注到。 这让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来。 所以想了一阵后,她忽然就皱了皱眉:她想谢危干什么?不管这人往日说过什么,听方才那一句话的口风,这人似乎是不会再向自己动手了,何况便是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至于背地里出卖他给自己找事。如此算来,她其实已经安全了。 姜雪宁忽然就摇头笑了一声。 为勇毅侯府的事情沉重之余,也终于从夹缝里找到了一丝轻快。 车厢里闷闷的。 她轻轻撩开窗边车帘,让外头凛冽的朔风吹拂到自己面颊上,带来一股令人战栗的冰冷触感,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外头行人俱绝。 商铺也大多关了门没开。 她看了一会儿,也透够气了,便将车帘放下。然而就是在车帘垂落这瞬间,竟有一匹高峻的白马踩着白雪从她车驾旁跑过,马上的人腰间佩剑,玄青长袍迎风猎猎飞舞,煞是恣意飞扬,一闪而过时那侧面的轮廓却是俊逸深邃…… 萧定非?! 车帘垂落那一瞬,姜雪宁脑海中尘封的记忆陡然被触发了,电光石火一片,几乎立刻便重新掀起了车帘去看。 然而那匹马已去得远了。 眨眼没了踪迹。 连着纵马而去的那人也没了影子。 她于是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上一世这位“定非世子”是在沈琅驾崩、沈玠登基后才现身京城,回到萧氏的。这一世怎会这么早便出现在京城呢?多半是自己看错了吧。 掀开的车帘,终于慢慢放了回去。 只不过姜雪宁转念间又忽然想到:这人是个实打实的坏胚。若能提前找到他,送他回萧家骗吃骗喝,保管能搞得萧氏一族鸡飞狗跳,气得萧氏上上下下食不下咽…… 从勇毅侯府回宫这段路不算长,没一会儿便到了。 勇毅侯府出事,整座皇宫都透出一股肃杀冷凝来。 连仰止斋都比以往安静。 侯府燕临冠礼上发生的事情,所有伴读都是看在眼中的:这一次可与以前小女儿家的口角完全不同了,姜雪宁这竟是公然站在侯府那边,还敢对萧氏的公子动脚,这无异于是宣布与萧姝为敌了。便是素来要亲近她一些的方妙都为难极了,不敢同她说话。似陈淑仪、姚惜这些与她结仇的,就更不必说了,虽不对她怎样,可明显也是隔岸观火,就等着她倒霉了。时不时逮着机会,还要冷嘲热讽几句。 自从侯府回宫后,沈芷衣便没上过课了。 是不是又受了罚谁也不知道。 连带着奉宸殿这边都有好几日不上课,毕竟长公主殿下都不在,先生们难道给伴读上课? 姜雪宁倒不在乎那帮人对自己如何,回宫之后一面挂心着勇毅侯府的安危,又担心沈芷衣那边的情况,吃不下也睡不好。 不过偶有一回路过,竟听人说郑保不在坤宁宫当差了。 于是她终于按捺不住,私底下使人找了个借口叫郑保出来见了一面,想问问情况。 郑保如今已经在司礼监当差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原本就眉清目秀,如今衣服一衬就更是好看了,只立在那宫墙下对姜雪宁道:“二姑娘便是不来找我,我也该来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