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看姜雪宁的目光多少都有些异样,可樊宜兰只是淡淡地看过来,既没有好奇,也没有嫉妒。 姜雪宁知道,这个是此次入宫伴读的十二人里唯一一个对荣华富贵没有向往的人,并且最终没有留下来伴读。 其次是定远侯家的三姑娘周宝樱,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也是定远侯宠爱的掌上明珠。一张小脸还有点婴儿肥,圆嘟嘟的,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甚是明亮。 人站在宫门前东张西望,半点都不害怕。 白白嫩嫩的手上还抓着个不大的油纸包,不断从里面拿出蜜饯来吃,两腮帮子动起来跟只小仓鼠似的,正眨巴着眼一个劲儿地盯着姜雪宁看。 这是个随便给点什么零食就能收服的姑娘。 但也有一点不好—— 那就是,谁给她零食,都能收服她。大约是人还小,不懂事儿,完全没有原则。 剩下的几个分别是姚蓉蓉,方妙,和另外三个人。 那三个姜雪宁看着眼生,已是没印象了。 因为她们好像都因为礼仪和学识资质不好,在这一次进宫学规矩、熟悉宫廷环境的几天里,被宫里的女官退了回去。 前面两个倒还记得一些。 一个姚蓉蓉,乃是这一次进宫的人里面出身最低的,是翰林院侍讲姚都平的女儿,小家碧玉的长相,穿着打扮相较于其他几位出身大家的姑娘来说,未免有些寒酸。 看人时也是低眉顺眼。 她看过来时,一触到姜雪宁的目光,便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敢再看她一眼。 姜雪宁记得姚蓉蓉,是因为她是上一世所有人里面最笨、学东西最慢的一个。 末了便是方妙了。 一张清秀的脸,干干净净;一双灵动的眼,却有些过于活泛。眉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让她看上去有些娇俏。若仔细打量,便会发现她今日穿的乃是一身水蓝色的衣衫。因为九月在五行当中属金,少阴之气温润流泽,与水相生。 没错,方妙是钦天监监正的独女。 从小耳濡目染,学她父亲观察天象、推算节气之余沉没于五行八卦之学,还会给人看相占卜。 到底准不准,姜雪宁不知道。 反正上一世,方妙因着这方面的爱好,很得其他人的喜欢,晚上动不动就凑到一起算点什么姻缘祸福,混得如鱼得水。 姜雪宁也不管她们都用什么眼神看自己,因为这一世她的计划十分明确—— 学礼仪? 人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那么再好的女官也不可能教得会一个一心想要远离宫廷的人。 她才懒得搭理这些人呢。 所以下车之后也不去找她们说话,就隔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往宫门口一站。 那守在门口的太监看了她一眼,又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道:“九个人了,还差三位没到,还请诸位小姐稍等一下,奴家随后便可带你们入宫了。” 那姚蓉蓉怯怯问:“是谁还没来呀?” 周宝樱低头扒拉着她油纸包里的蜜饯,嘟着小嘴,随口便答道:“来得最晚的肯定是萧家姐姐啊,陈姐姐和姚姐姐同她一块儿,想必会一起来。” 其他人面上一时都有些微妙的异样。 周宝樱乃是侯府嫡女,又自来与萧姝等人走得近,且心思单纯,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其他人的门第却很难与她们相比。 如今大部分人在这里等着,却还有人没来。 谁听了不觉得还没来的那几位架子太大? 不过正说着话,一辆看着颇为豪奢的马车便远远朝着贞顺门这边驶来,停在了众人前方。 车夫从车上拿了脚凳放下。 先前同姜雪宁等人讲话的太监一见了这马车便连忙凑了上去,堆起满面的笑容来,到车旁躬身一礼:“大小姐可算是来了。” 车里果然是萧姝。 她今日穿着一身杏黄的广袖留仙裙,腰上佩环叮当,扶着那太监递过来的手便下了车来,笑着道:“今日竟是黄公公出来接人,长公主也没说告诉我一声。” 黄仁礼跟着也笑:“殿下知道这一回要来许多玩伴,很是高兴呢。今日特遣了奴家来,也好看看,回去再跟公主说呢。” 众人听出来了,这黄仁礼乃是乐阳长公主身边的太监,想来是极受长公主信任。 可这样一个太监也上前扶萧姝下车。 萧氏一门的显赫和萧姝与长公主关系之好,可见一斑。 那车上并不止萧姝一人。 她下车之后,又有两人从车上下来。 姜雪宁一看,眉梢便微微一挑。 内阁大学士陈云缙家的小姐,陈淑仪,虽然很少入宫,与乐阳长公主并不算很相熟,可与萧姝的关系却是极好。 只因二人在这京中出身相当。 容貌虽然没有萧姝这般明艳,却是人如其名,自有一股端雅之气,唇边总挂着淡淡的笑,只是一双眼看着却颇有些心思和成算,是个性情内敛而谨慎之人。 剩下的那一个就有意思了。 人倒是杏眼柳眉,梳着单螺髻,耳朵上挂一对儿月牙形状的白玉耳坠,胸前还挂着精致的玉锁。看着好看,看打扮也知道出身不普通。只是从车上下来时,这位官家小姐锁着眉头,隐隐有些烦躁,甚至有几分阴沉,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又令人不快的事。 姜雪宁对她的印象可太深刻了。 吏部尚书姚太傅的女儿,姚惜—— 差一点就嫁给了张遮为妻,只是在议婚都议到了一半时死活悔了这门亲事,还使人将张遮“克妻”的谣言满京城散布,又叫她父亲
在朝中好一番打压,气得张遮年迈的母亲冯氏大病了一场。 结果千挑万选后,她嫁给了周寅之。从此让自己的母家帮助周寅之,一路扶摇上来。可没想到,仅仅三年之后便因为“难产”,死在了周寅之那妻妾成群的府邸。 这时候,姚惜应该正在和张遮议亲,且为此事烦恼吧? 毕竟张遮才与锦衣卫斗了一番。 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好前程的。 姜雪宁也不知怎的,虽然知道自己上一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手段还真没这位下作。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瞧姚惜不大爽快。 弃了张遮,选了周寅之…… 真真有点瞎了这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的目光平静而蕴含深意,只这般注视着姚惜。 姚惜才下得车来,正抬眼向其他人打量时。 可无意间撞着姜雪宁这眼神,目光停下,顿时一怔。 姜雪宁却一下拉开了唇角,立在众人旁边,向着她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藏起了方才的尖锐和讥诮,竟似对她很有好感,十分友善一般,还点了点头致意。 姚惜一头雾水。 但姜雪宁这般好看的人若向人笑起来,便是女子也抵挡不住的,她虽不明所以,也不由得下意识地还了一笑。 姜雪宁面上纯善,心底却是悠悠地琢磨了起来:上辈子她这时候还不认识张遮,对姚惜也不关注。但这一世,这姑娘可千万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妖。不然,有些事情,她未必能忍住,袖手旁观…… 作者有话要说: * 一更√ 红包√ 二更晚上。 第024章 区别对待 这一来十二个人便到齐了。 萧姝在这一群人当中, 无疑是隐形的为首者,才一走过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她的身上, 除去艳羡之外也多有一些畏惧与臣服之意。 也有许多人主动同她问好。 萧姝也不含糊, 一一点头应过,倒是对谁都一样。 唯独看到姜雪宁时,她唇角轻勾。 这时姜雪宁尚未向她见礼,她却先远远向她点了点头, 算是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似乎还算友善,隐隐然间还有一些人认同的意味儿在里面。 若换了旁人, 早就受宠若惊了。 可萧姝这般的态度, 落在姜雪宁眼底,却依旧带着一种天生贵族似的高高在上, 并不是平等地表达友好,不过是因为觉得她能入长公主的眼,所以也算能入她的眼, 但并不会真把她当一回事—— 萧姝便是这样的性情。 出身显赫, 别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都是她从小就拥有的。很少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这让她在面对每件事、每个人的时候都极为平静,甚至在面对皇族的时候也能保持不卑不亢。对于一切对她没有威胁的人, 即便对方对她十分无礼, 她也能谈笑风生,绝不会动怒。 因为一切在她之下的人,都不具有与她对话的资格。 唯独当她觉着谁威胁到她了, 才会露出獠牙。 姜雪宁上一世是同她交过手的。 当年还没当上皇后的时候,她还用心地哄一哄沈玠, 虽然沈玠心里未必真的属意她,可男人么,谁不喜欢漂亮女人哄着? 所以那段时间她算是“受宠”。 但等到沈玠登基,姜雪宁当上皇后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了,便懒得再哄沈玠了。正好不久后萧姝入宫,她干脆由得后宫里的人争宠,乐得让皇帝歇在萧姝宫里,自己都不用伺候,只在坤宁宫里面执掌凤印,一心一意当自己的皇后,小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 直到有一天,萧姝有孕,封了皇贵妃,沈玠还让他协理六宫。 姜雪宁终于开始慌了。 或者说,开始愤怒了。 原来当上了皇后之后,并不意味着一辈子都是皇后。后宫里人这么多,总会冒出一些能耐的。尤其是萧姝这种,世家大族出身,母族给予的支持极为强大,且自己又有本事,很争气,一辈子当惯了人上人,只怕很难满足于只是个皇贵妃,也很难容忍自己上头还有别人。 于是争斗正式开始了。 姜雪宁与母家的关系虽然不怎么样,但荣辱一体,姜伯游当时新任了户部尚书,在朝中也算说得上话; 她又有周寅之,彼时已经控制了大半个锦衣卫,心狠手辣,办事牢靠; 而且十分有意思的是,萧氏一族有个“流落在外”的嫡长子,叫萧定非,那两年刚“找回来”,是能正经继承爵位的诚国公世子,也是萧姝同父异母的兄长。别的不行,浪荡登徒子的性情是朝野闻名,一身混不吝的混混做派,对姜雪宁甚是追捧,称得上是俯首帖耳。为了她,萧定非能气得诚国公背过气去,而且半点不给萧姝这个妹妹面子,完全是姜雪宁用来刺激诚国公府的一柄好刀。 所以跟萧姝和诚国公府打起来,她还真不落在下风,顶多说战况有些胶着。 后来谢危出手搞倒了萧氏,她还拍手称快了一阵。 当然,没能高兴多久。 因为顶多过去没半年,谢危又出手搞倒了皇族,把整个朝野都控制在了手中,姜雪宁这个皇后也终于风光不再。 真真是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虽然说她和萧姝的下场都算不上好,而且最终都因为朝局牵累,折在了谢危的手里,她应该对这一位昔日的“对手”存有一分同病相怜的同情。 可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谢危固然是一披着圣人皮的魔鬼,但也不意味着萧姝就是个好人,更不意味着她就要与萧姝“同仇敌忾”。 相反,这一世姜雪宁照旧不大喜欢她,且忌惮她。 面对着萧姝主动打招呼,她垂眸思量片刻,只淡淡地颔首还了个礼,依旧显得不很热络。 萧姝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审视。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移开了,因为黄仁礼已经点好了人数,叫了几个宫人来为她们拎东西,验过腰牌之后,一路领着她们入宫,路上还跟她们介绍介绍周遭的宫殿。 黄仁礼知道这一帮都是贵家小姐,且里面还有长公主殿下的朋友,也有长公主殿下很感兴趣的人,加之嗓音阴柔,所以说话时有如春风般柔软和煦:“这一次诸位小姐都住在仰止斋。圣上为殿下准备这一次伴读的事情可也是费了心的,这仰止斋原本是给皇子伴读住的地方。只不过如今宫中没有皇子,正好诸位小姐进来,便着了御用监把一应陈设换新,又给栽上了些适合赏玩的花树。回头住的时候,一人一间,也算得上宽敞。这地方与奉宸殿挨着,讲学就在奉宸殿,离得很近。往北接着后宫娘娘们住的六宫,往南则能遥遥望着外朝文华殿,文昭阁。像先生们来为公主殿下和诸位小姐讲学,来往很方便。只是毕竟在内廷边缘稍接近外朝一些的地方,若小姐们怕不小心遇着谁,也只能稍稍小心些,少走动便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