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出天价但在不喜欢的人看来,翡翠也和玻璃无异。」 「那个识货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首先必须是你自己。他们不拿你当宝,你得拿自己当宝。」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珠子,好奇道:「那颗神珠也是黑色的吗?」 「这不重要。」 我想了想,又问:「舅婆读过很多书吗?」 「打发时间罢了。」 她眸光微动,转身走向对面的书房。 「不过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舅婆递给我一本《东坡词集》:「拿去,读完它。现在不懂没关系,将来会懂的。」 说着,她神色一顿:「要是一直不懂,也是件好事。」 舅婆说她没有耐心,可她这些日子教我的东西,比过去几年我妈教的还要多。 晚上,我趴在床上尝试读一读这本词集。 顺着书签的位置打开,是一首《定风波》。 这一页的纸张比其他页旧,舅婆肯定读了很多遍。 什么听「穿林打叶声」,后面的字大部分都不认识。 第二天吃早餐时,我问舅婆: 「舅婆,定风波是什么意思?」 她翻着面前的杂志,抿了一口黑乎乎的咖啡: 「走自己的路,别听闲话,别把傻逼当回事。」 「那穿林打叶声又是什么?」 「我说的是整首词的意思。」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以后要做一个定风波的人。」 舅婆握着杯柄的手晃了一下,随后轻咳几声。 我跳下椅子,跑到餐桌对面,帮她拍拍背: 「舅婆,咖啡要是太苦咱就不喝了。」 一旁的手机屏忽然闪烁起来。 李建华来电。 舅婆按下接听键,但没有开口。 那头随即传来我爸的声音: 「舅妈,是我,建华。你们应该到燕城了吧?想着您一路劳顿,需要休息,所以现在才给您电话。」 「小妹还听话吗?要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您只管教育,把孩子交给您,我们是一万个放心!」 紧接着,我妈又隔空喊我: 「小妹,你在那边还适应吧?在舅婆家要守规矩,不要像在家一样随性,要听话,千万别让舅婆操心!」 我妈是唯一一个挂念我的人。 可我在家时总是小心翼翼,一点也不随性。 她的叮嘱反倒让我心里愈发的凉。 「这里就是她的家,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你们来教。」 舅婆说完,把手机递向我。 我提起一口气,大声说道: 「我不叫李小妹,我叫唐玥。独一无二的唐玥!你们不要再打来了,我一点也不想你们!」 挂断电话,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舅婆眼里划过一丝赞赏,随即转过头继续翻看杂志。 8 九月份,我进入一所国际学校念小学。 尽管我已经提前半年学习英文,但和同学们相比,口语还是差了一大截。 更糟心的是,班上也有一个男同学,总是对我恶语相向。 他和幼儿园同学一样,嘲笑我凌厉的眼睛,用英文骂我是丑陋的黑猩猩。 我不想给舅婆惹麻烦。 每当被他嘲笑,我都在心里默念「莫听穿林打叶声」,然后避开他去做自己的事。 可他越加猖狂。 这天放学,竟然追着我到校门口,一路大喊:「卡西莫多是你家亲戚吗?你是哪个农村来的野丫头?怎么这么黑? chimpanzee!」 看到舅婆从车上下来,我连忙跑过去扑进她怀里。 男孩仍旧无所畏惧的样子: 「哟哟哟,你以为你家长来了我就怕了?难不成你们还敢打我?」 舅婆冷眼盯着他,缓缓道:「Bastard。」 「什么意思?」 「杂种。」 「你敢骂我!」 「Pervet。」舅婆又道。 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鼠,突然暴躁起来:「不许说我听不懂的词!」 舅婆红唇微扬:「死变态。这回听懂了?你不是很牛吗?就这点词汇量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你个老女人,fuck you!」 舅婆淡定地回了他一句。 他更激动了。 「你,你又骂了我什么?」 「原来你只知道卡西莫多,但是不懂法语啊?英文都烂大街了,你难道没学过别的语种?那你要加油咯。」 他对我俩竖了竖中指,随即面红耳赤地跑开。 我拥着舅婆,满脸崇拜:「舅婆你好棒,他就是看我英文不如他好,所以一个劲儿地欺负我。」 舅婆将我扶正,语气严肃: 「我让你别理傻子,是让你别往心里去,不是叫你忍气吞声。你就是把那兔崽子打一顿,我也不会说你半句不好。」 回想起之前在幼儿园被请家长的经历,我鼻子一酸,把舅婆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可以不让那些污言秽语乱我心神,但我也要拿出真本事来,堵住瞧不起我的那些人的嘴。 我努力学习课程,抓住机会参加学校的活动。 虽然我的同学们一个个身怀绝技,我还不足以在他们当中大放光彩,但舅婆看我斗志满满,寒假时奖励了我一次英国游。 在大英博物馆里,我看到许多我国古代精致绝伦的饰品。 工艺比舅婆的那些藏品还要繁杂。 「舅婆,它们怎么会在这儿?」 「偷的,抢的。」 「如果没有被偷被抢,就不用跑这么远才能看见了,对吧?」 我们自己流传下来的艺术,应该被应用在更多的珠宝饰品上,被发扬光大,被带去全世界展览。 而不仅仅是作为强盗的勋章,被锁在柜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肯定已经有许多设计师前辈在做这件事,而将来,我也会加入他们。 「你的美术老师说你很有天分。」 舅婆似乎总能知道我的想法。 「舅婆,我以后能不能每周上两次美术课?」 她低头与我对视,竟然恍惚了片刻。 「可以。」 这年夏天,在一场全国性绘画大赛中,我的作品得了少儿组的金奖。 颁奖仪式上,我站在舞台中央,捧着沉甸甸的奖杯看向观众席。 舅婆盛装出席,骄傲地为我鼓掌。 还记得那年幼儿园的亲子活动上,小慧老师费尽心思帮我完成表演,妈妈却始终不曾施舍一瞬目光。 不是我不值得,而是她不肯爱我。 我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 面对镜头和人群的围观,我不再是当初那个畏畏缩缩,连最简单的自我介绍都结巴的女孩。 我的作品被刊登在杂志上,也在学校展出,同学们对我的印象也不再是内向的黑女孩,而是画画很棒的唐玥。 男同学嘲笑我,我就把他画成滑稽的漫画在同学间传阅,他说我侮辱他的肖像,我就反击他诽谤我的声誉。 在英语演讲比赛上,我把自己的经历讲成故事。 批判荒谬可笑的迷信,控诉父母的生而不养,鼓励所有遭受不公的人,一定要自寻出路,救自己于水火。 当时我并不知道舅婆有钱,但我知道我要跟她走,我要离开那些对我满怀恶意的人,踏上来燕城的路,就再也没想过回头。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