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们蜷缩着睡在角角落落,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衣不蔽体,瘦骨嶙峋。 魏疆也不嫌脏,他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从怀里掏出刚买的桃酥给了他一块。 见我站在一旁面带疑惑,魏疆问:「你以前过得艰难吗?」 我点头: 「难,春秋要交粮税,可如果遇到蝗灾虫害,暴雪山洪,庄稼颗粒无收,朝廷的税却不会少,那我们只能掏空家底去补,那时候吃草根昆虫也是常有的事。」 魏疆叹了口气:「所以我刚刚只是给了那孩子一块酥,我若是给钱,他只会被众人哄抢。一时的施舍于事无补,我要做的,是重整朝堂,从根本上解决这些事。」 我曾以为魏疆年纪轻轻,根本不懂老百姓的疾苦。 没想到,他比谁都清楚。 宫外到底不太平,我们在四周转了一圈就准备回去,没想到突然发生变故。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直冲魏疆而来。 护卫们拼死反抗,只够护着我跟他骑马冲出去。 我想着绕城转一圈,从另一侧宫门入宫会安全很多,但魏疆的脸色越来越差,竟然抓不住缰绳,径直摔下马。 「陛下!」 我吓了一跳,忙拖着魏疆把他搬到丛林中。yȥ 魏疆中了箭,情势紧迫,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应该是刺客们追来正在搜人。 我狠狠抽了马一鞭,让它飞驰而去,吸引他们注意。 然后抱着魏疆藏在树后,简单给他处理了伤口。 魏疆迷迷糊糊醒了一次,他看了我很久才开口: 「你为什么不走?」 「我走了,不管你死活吗?」 魏疆笑了笑: 「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宫里,所以散尽钱财,从没想过在这里长待,现在我受伤,你大可以远走高飞。」 我皱眉盯着他,用找来的草药帮他敷了伤口,沉声道: 「因为百姓需要你。」 如今改朝换代,魏疆是个好皇帝,眼看着百姓有个光明的未来,我不能让这个希望葬送在我手上。 我怕他失温,抱着他整整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等来了他的心腹。 听说魏冉已经用拨乱反正的借口围了皇城,企图造反。 魏疆连夜调兵打了回去,他本就是手握兵权当上的皇帝,对付阁老那些文臣轻而易举。 但没想到,崔阁老垂死挣扎,在魏疆攻进城时跑到护城墙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说魏疆是逆贼,他谋权篡位,还掉包了先皇唯一血脉。 魏疆骑在马上看他。 崔阁老头发凌乱,振臂高呼: 「我有重要人证!他已经到了京城,如果魏疆小儿不心虚,明日就在这城墙上,可敢与我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对峙?」 如果不答应,他就坐实了乱臣贼子的罪名,那时各封地亲王必定群起而攻之。 魏疆微微蹙眉,冷哼一声: 「那就如你所愿。」 10 书房内,魏疆跟我对坐着下棋,我说: 「崔大人这么有信心,那明日来的人可能会是公主的贴身之人,我没办法了,所以陛下,得靠你了。」 魏疆不知道在想什么,烛光下的脸晦暗不明。 他执着一枚棋子,迟迟没下下来。 半晌,他应了声: 「朕会解决的。」 在我看来,魏疆是很靠谱的,所以他答应后,我便放心地睡了个好觉。 明日对峙,那人证应该是来不了了吧。 魏疆不会杀他,或是送走,或是扣留,总归是不会让他出现在城墙上。 我是这么想的,以至于看见那个烧毁了半边脸的和尚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 魏疆的人失手了吗? 我诧异地看向魏疆,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这一天终究是要来了,被拆穿的话,我应该会被处死吧,那样也好,爹娘只怕早就等我等急了。 魏冉看着我,终于忍不住畅快地笑出来: 「贱人,你知道他是谁吗?」ӱž 我没说话。 「他是普德寺的和尚,我在普德寺长大,他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最是了解我。假的终究是假的,你冒充了我这么久,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我叹了口气: 「我的确不认识他……」 我话音未落,和尚突然上前一步,对我遥遥施了个礼: 「贫僧不小心伤了脸,殿下不认识我也是应该的,可我却认识公主殿下,许久未见,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这番话一出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魏冉愣住了,她踉跄着拉住和尚的袖子质问: 「忘尘!你撒谎!你忘了吗?我才是魏冉啊!」 和尚对她拜了一拜: 「贫僧并不认识施主。」 「啊!你骗我!你们都骗我!」魏冉又哭又笑,疯狂抓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没人认识我,我是公主啊,不不不,我好像不是公主,那我又是谁?」 她疯了。 而和尚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彻底坐实了我的身份。 崔阁老当场摘了衣冠,跪地大哭:「命啊!这都是命啊!」 他和同党被抓了起来,以谋逆罪论处。 魏冉也被关进天牢等候处置。 一切尘埃落定,我去见了魏疆一面,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陛下……是打算杀了我吗?」 11 一开始我以为和尚说的话是魏疆吩咐的,可当时他眼里的震惊并不像作假,那时我就知道,他知道和尚会出现,却没料到他会倒戈。 除了想杀我,我想不到为什么。 魏疆站在逆光里,半晌才道: 「朕是想留下你。」 「什么?」 我愣住了。 「你可知道,陈国趁着我朝动荡,突然发起战争。如今已打了数月有余。」 魏疆紧蹙着眉,声音低沉:「百姓现在根本经不起一点战乱,所以我答应了讲和,陈国要求公主和亲。」 他说到这里,我恍然大悟。ȳź 所以他想让我在全城百姓面前暴露身份,让魏冉以公主身份去和亲,而把我留下。 魏疆说: 「帝王路上太孤独了,我也想有人能陪陪我,这辈子,我就存了这一次私心,却也没能赢过天命。」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孤单的影子映在我脚边。 我跪下来,对着他俯身一拜: 「陛下,这条路艰辛且孤独,无论我在哪里,我相信,我们都在往前走。」 他神色复杂: 「你但凡说一个不字,朕会保你周全。」 「可陛下你也说了,百姓们经不起动荡了,我还等着看陛下的改革,看繁荣盛世,看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 我离开前,他叫住我: 「你叫什么名字?」 「陈景。」 父亲希望我吉祥如意,能有福气看到大周盛世光景。 前十八年,我吃不饱饭,睡不好觉。 如今有机会能让其他人吃饱饭,睡好觉,我很知足。 离宫前,我去见了魏冉一面,她在牢里疯疯癫癫地喊着自己是公主,狱卒给她送个饭,她也要诛人九族。 我站在她面前,她就像疯了一样扑上来。 「我记得你,你这个贱人!你冒充我,我要杀了你!」 我冷冷看着她, 拿出了那块象征身份的玉佩。 「想要吗?」 魏冉瞪大眼睛点头: 「我的!那是我的,我才是公主。」 我当着她的面松开手,玉佩掉落在地, 瞬间摔成两半。 「啊!」 魏冉疯了似的趴在地上, 伸手去够玉佩的碎片,双手被划到血肉模糊。 你抢走了我的一切,那你的一切,我也拿走。 这很公平。 上位者往往只享受那些权势,却不管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这是百姓苦难的源头。 我想魏疆想要改变的, 正是如此。 魏冉被流放到了苦寒之地,负责押送的官差是那个不小心拦路,却被抽打的小孩的父亲。 听闻她半路就死了, 倒是比我想得还要久一点。 12 年后第一天, 我身着凤冠霞帔前往大陈和亲。 千里红妆, 百官送行。 行至城外送别亭, 一个蒙面僧人拦住了马车。 我一眼认出他是那日城墙上的人。 「贫僧有话跟公主说。」 我跟他单独来到亭子里, 忘尘和尚说:「不知道我那日举动会令你远嫁和亲, 实属罪过。」 我微微扬了扬嘴角: 「怎么能是罪过?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如今为百姓谋福, 值了。如果是她, 在异国他乡胡作非为,撺掇大陈攻打我大周,那才是真正的罪过。」 说到这里,我不免好奇地问: 「小师傅与她有仇?」 忘尘掀起面罩,露出可怖的烧伤疤痕。 他说就在魏冉被人接走前一天,她对这座困了她十八年的寺庙充满恨意,便命人把所有和尚都锁在大殿里, 浇上烈酒, 一把火全烧了。 「我是唯一逃出来的人, 师父临死前赐我法号忘尘,让我忘了这些仇恨, 可我到底不是个悟性很好的人,我放不下这些,倒是辜负了师父的嘱托。」 这番话听得我唏嘘不已。 忘尘又说: 「我曾见过你的。」 我微微一愣:「什么时候?」 「我逃下山后,被一对夫妇救了, 他们把我送去医馆, 垫付了药钱,我曾看见你叫他们爹娘。」 我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手里紧紧攥着那朵珠花。 爹娘因为善意救了魏冉, 却因此丢了性命。 可他们从没做错,他们的善,终究以另一种方式, 庇佑了我。 我握着珠花泣不成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城外已经聚集了很多百姓,我上车时看见他们井然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