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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他不曾主动提及的事,她说出来就显得尤为可笑。

若她此时说,“小伍欢喜不是因了大表哥,是为公子欢喜。”

但若她此时说了这样的话,好似又十分可笑。

她总想给自己留一点脸,因而也不再辩白。

听那人又问,“阿拉珠为难你的时候,你也欢喜么?”

你瞧,他那么通透的人,怎么会看不明白阿拉珠是在为难她。

她心里的人突然冒了出来,那个人说,小伍,你说了要做水,如今怎么又成了山。你该与公子好好说话,你该与公子披襟解带,倾心吐胆,就像为他跳采桑舞那夜一样,就像在驿站喝松子酒时一样。

你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他,他听也好,不听也罢,信也好,不信也罢,你尽力就是,就算他不听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还能比在暴室更坏吗?

不会。

但若能比暴室更坏,那便是你的命。

她盈盈抬起了眸子,柔婉地说话,“公子护小伍的时候,小伍是欢喜的。”

他护着的时候,她怎么会不欢喜呢?

回了兰台,小伍便只有公子了。

她大着胆子说完,却不敢再看他了。只是垂眉跪坐着,一双素手放在膝头。

帐内一人高的连枝烛台扑棱着温黄的光,青鼎炉里的兽金炭亦烧得哔剥作响,青铜盏里的蟹肉粥依旧冒着鲜香的热气。

忽而手背一暖,那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住了她的小手。

那人绯色的衣袍拂至她的腿畔,她心头一晃,他已许久不曾给过她这样的温柔了。

她兀自贪恋着这不多得的温柔,感受他温热的掌心与指腹在她指尖上微微地动了几下。

但这温柔并没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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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臂上一轻,那人只是握住她,将她的手放至了案上。

面前的小碗被他盛满了蟹肉粥,一旁的小盘子亦被他夹上了糖拌葑菜。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此时望着她的时候眉眼是柔缓缱绻的。

他说,“你幼时吃的是松子饭,而我常吃蟹肉粥,你尝一尝。”

他记得她爱吃桃干,也记得她说过幼时常吃松子饭,他什么都记得。

小伍犹自怔忪着,他已掰开了她的指尖,将漆木小勺塞进了她的掌心。

她心头一暖。

她端起小碗,用那漆木小勺舀了一口蟹肉粥。

粥米香滑软绵,那粥中的螃蟹肉膏丰腴,咸淡适中,顺喉入胃之时,除了温暖鲜美四字,已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

那人问她,“小伍,喜欢吗?”

烛光将小伍的眸子映得亮晶晶的,她赧然点头,“喜欢。”

海里生的与山里长的全然不一样,但她确确实实很喜欢。

她若有椿萱在堂(即父母健在),必要写信禀告一声,告诉他们,“父亲母亲,兰台蟹肉粥极好,你们若来,公子定会款待。”

那人便也笑,他也吃起了蟹肉粥。

他出自王室贵族,吃相一贯十分端雅,小伍忍不住悄然去打量他,连枝烛台下,那人刀削斧凿般的侧脸益发棱角分明,当真是清减了许多。

她午时只饮了汤药,并没有吃什么饭食,那一小碗的粥很快见了底,那人抬袖竟又盛来一勺蟹肉,“吃好。”

蟹膏细腻,蟹肉滑嫩,她敢说她这十六年从来不曾喝过这样好的粥,那满满的一勺蟹肉没几口也很快入了肚。

那人眉眼温柔,又盛来一勺,“你看,吃得了松子饭的肚子,亦能喝惯蟹肉粥。”

是了是了,她喝得惯,也十分喜欢。

炉火烤着,喝了热乎乎的粥,又吃了甜脆脆的糖拌葑菜,小伍脸上红扑扑的,她偷偷去瞧陈策,见那人脸色亦比近日好看许多。

他好像也恢复了几分精神。

小伍心里一安,她想,公子陈策就该是这样的。

他就该是龙骧虎视的,就该是丰神异彩的。

那人垂眸望她,“小伍,你因何欢喜呀?”

她这才察觉自己唇边带笑。

她心里的人又蹦了出来,大声地叫嚣着,小伍!水!水!不做山!做水!

她吟吟笑着,“公子欢喜,小伍便欢喜。”

那人大概是信的,因为他眉眼清润,他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第215章不做姬妾

这真是一个灯火可亲的冬夜。

在这个冬夜里,她与公子陈策好似是平等的。

他不为难,不强求,不折辱,她亦能欢欢喜喜地与他说话。

他们言和意顺,春风和气。

小伍不知道将来是不是仍会有这样温暖的时刻,但愿仍有。

又听那人说道,“过两日便回兰台。”

你瞧,终究是要回兰台的,早晚都要回。

大营似能避世,但又能避多久呢?

于她而言,好似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小伍笑着应了,“是。”

他竟又问,“你可愿去?”

可到底愿还是不愿,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兰台公子,总是要回兰台去。

她呢?她自然也要跟他回兰台去。

小伍温婉地笑,“公子要小伍去哪儿,小伍就去哪儿。”

那人便问,“你没有自己的主意?”

小伍笑着摇头,“没有。”

她如今没有自己的主意。

人所以痛苦,便是因了太有主意,若没有主意,自然就没有痛苦了。

她在外奔波流离日久,如今唯求安稳,更不需要什么主意了。

她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她没有诓骗他。

那人哑然点头,不久又问,“小伍,你心里有过不平么?”

小伍不知道他说的“不平”究竟指的是什么,但怎么会没有呢?

就如她想去江南,但这辈子并没有机会可去,这便是不平。

就如她想做母亲,但这辈子并没有机会再做母亲,这亦是不平。

也许还有许多,但若不去想,便不觉得意不平。

她想,人所以觉得烦忧,就是因了思虑太多。但若不去思虑,那便不会觉得有什么烦忧了。

想来知足常乐,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因而小伍回道,“没有。”

那人低叹一声,良久没有说话。

小伍便想,难道他也会有意不平吗?

也许有吧。

他既不再说话,大约是已经累了。小伍便开始收拾起杯盘来,这样的事她做了多年,十分娴熟,杯盘整整齐齐地堆放于托盘上,只等着一会儿告退时端走。

又自炉子上取了热水冲茶,她能瞥见那人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流连缱绻,好似不管她干什么,他都要好好看一看似的。

“公子盥漱吧。”

那人恍然接了茶水,仿佛有重重心事一般,再开口时问起,“回了兰台,该如何安置你呢?”

陈策从前并不怎么过问她的意思,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她没有什么是能自己做得了主的,是夜他问,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低头浅笑着,“小伍听公子的。”

他要怎么安置,也都听凭他,她不会反抗,也不会心怀怨愤。

他给她的,她坦然受着。

可他偏说,“我要问你。”

若定要问她,她也没有什么主意。

可是,她还记得父亲的话。

父亲不要她与人私奔,亦不要她做姬妾。

因而她抬眸望着陈策,小心回道,“小伍只侍奉公子。”

她顿了顿,硬着头皮道,“不做姬妾。”

说完了这话,却仓皇垂下了眸子。

因为她眼底沁泪,她意识到自己仍是那个倔强的姚小伍。

即便再怎么做水一样的人,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本心。

她也仍记得有人曾附耳低言,“留下来,我娶你。”

而如今只能跪伏在地,一声声地唤着旁人“夫人”。

这亦是不平。

但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不平。

是永不为外人道的不平。

是她咎由自取,但却没有后悔过。

因为夏侯承六人用性命佐证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的母国从来也不曾抛弃过她。

因而虽不平,却也不悔。

她静静地垂头等着公子的裁决,等他说一声“好”,或一声“不好”。但心里却知道,不管他说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也唯有受着。

她等了许久,那人却并没有回她。

不说,便是什么都说了,她便知道了那人的裁决到底是什么。

她咽回了眼泪,端着托盘起了身,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垂眉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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