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无涯的夜色全都消失不见了,粗重丑陋的锁链也消失不见了,此时春山暖日,山峦为晴雪所洗。 小伍许久都不曾这般自在了。 她安安稳稳地靠在沈晏初身前,她相信大表哥一定会救她,但她仍旧别过脸去向他确认,“大表哥一定能救小伍吗?” 沈宴初笑着点头,“一定。” 大表哥永远都不会错,她心里欢喜,拭了眼泪便笑起来。 恍惚觉得鼻间又开始淌出血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沈宴初月白的袍袖上,似皑皑白雪里忽地绽开大朵大朵的梅花。 沈宴初忧道,“小伍,你流血了。” 小伍忙掩住鼻子,血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记得母亲当年便是这样的病症。 马还在跑着,不知怎的她便被马甩了下去,身子并不觉得疼,但周遭血红一片,沈宴初的马还在向前疾驰,她倒在地上大声地叫他,“大表哥!” 但他的马并没有停。 他身前坐着旁人。 小伍能看见那人细长的乌发在春风里飘扬,玫红的裙袍在马背上翻出好看的花色。 兀自醒来,已是烛残漏断,室内只有她自己。 她正躺在那人卧榻上,还穿着那人的衣袍,锦衾柔软暖和,鲛纱帐在烛光中透着朦胧的光泽。 第56章趴下,闭眼 口中苦涩涩的,大概已经饮过了汤药。 轻轻翻身,脚腕间铁索鸣动,人却再也睡不着了。 鎏金花木窗虽关着,但透过窗子能看到月华如水,斜斜地打进楼里来。 借着月色和烛光,小伍四下打量,双耳青铜浴缶已经不在了,这间卧房与她才醒来时一样,除了她与一条铁索,唯有白玉雕珊瑚屏后面挂着红通通的物件,看着似曾相识,但到底是什么看得并不清楚。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青瓦楼内外寂无人声,偶尔听见逐魂鸟乍然叫起,叫得她心里发慌。 过往种种恍然似大梦一场,还不知天明之后要受什么样的责罚,将来便如同这无涯的夜色一般,茫茫然一片黑暗。 下半夜辗转难眠,小伍便生生地睁着眼睛挨到天明。 及至东方既白,青瓦楼才响起了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踏着木楼梯往三楼卧房来。 一听便知是陈策。 小伍心口发紧,忙掀了鲛纱帐从他的卧榻下来。 脚步声益近,她愈是如敲锣鸣金一般忐忑不安。 紧接着门向一侧推拉开,那人抬步走了进来。 小伍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扯紧领口,掩住膝头,跪在一旁暗暗瞧他,那真是一副俊美无俦的好模样,举手投足都是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压,只是孤身立在那里,那通身天潢贵胄的气度已朝她摄迫过来。 他的手里端着一只青铜鱼纹碗,但若不是因不敢直视他,才要将目光垂下来,小伍是不会留意到他手中拿着什么的。 她垂着眉,双手紧紧绞在袍中,只是低低唤道,“公子。” 她的声音又低又颤,毫无底气。 那人弯腰将青铜鱼纹碗放在地上。 “爬过来。” 谁敢逆他。 小伍戴罪之身更不敢惹。 她想,战俘罢了,左右留着一条命将来好回魏国,还要什么脸面。 她那不值钱的脸面早就因那匕首一挑,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她忙奉命朝他爬过去,拖得铁链哗啦作响。 那人虽依旧俯睨着她,但到底是一扫脸上的淡漠笑出了声,微微抬脚将那碗朝她推了过来,“饮了。” 碗中是汤药,散着一股苦涩的药草气。 小伍犯下的桩桩件件皆是大罪死罪,当初的海捕文书便写明她是大案要犯,燕国尊卑等级森严,与魏国别无二致,如今小伍心里却微微一松。 她想,既锁在此处,又依旧赐她汤药,想必是不会再问罪了。 小伍并不问是什么汤药,忙端起碗来,老老实实地仰头喝了个干净。 陈策嗤笑,“西林苑的猎犬都没有你听话。” 小伍脸色蓦地一红,他竟将她与猎犬相比。 罢了罢了,他惯是不说人话,不必理会他的口舌之快。 她垂下头去,脑袋却轰然一响。 方才饮药,竟不曾留意那宽大的领口不过是将将挂在肩头,那人一直居高临下,胸前的凝脂雪白定然被他悉收眼底。 暗暗生恼,忙将胸口掩紧了。 那人又轻笑一声,“爬回去。” 小伍方才发了红的脸立时白了下去,转念的工夫已腹诽了他不知千句百句,到底是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爬了回去。 谁叫她在人屋檐下。 罢了罢了。 那人依旧没个完,下巴朝那厚重的黄铜雕龙案几一指,轻巧命道,“趴下。” 小伍顿时一凛,“公子要干什么?” 两军对阵,除非兵败溃逃,否则决计不将后背暴露给敌人,小伍在军营三年,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不然,怎么从不曾见过骑兵走卒倒退着用后背去攻城略地的。 此时趴下,亦是束手就擒。 陈策凝着眉,天经地义般地,“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这倒也是,如今她完全落在了陈策手里,连这青瓦楼的卧房都出不去,他自然是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忤逆陈策是半点好处都没有,小伍深知这一点,心里虽一万个不情愿,到底依言在案上伏趴了下来。 她的脑袋撑在双臂上,一双桃花眸子却朝后戒备地盯着陈策,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那人淡淡命道,“闭眼。” 小伍只得回过头去闭上眸子。 听得脚步踩在羊绒毯上,那人好似在她身后跪坐下来,长袍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继而脊背一凉,那人竟一把将她的领口扯至腰身。 小伍似一尾鲤鱼一般弹了起来,拢紧袍子,怒目圆睁,“公子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唇边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与你有关?” 小伍一张鹅蛋脸登时一红,她皱紧眉头,他扯下了她的衣袍怎么就与她没有关系? 小伍急了,“我舅舅是魏王,公子不要欺人太甚!” “魏王?”他笑了一声,那如冠玉的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揶揄之色,“哦,我的手下败将。” 小伍面上的红还未消去,此刻却比方才更红了,陈策说的好像没有错,的确如此。 但先前魏军不敌全是因了那草包魏王瞎指挥的缘故,与舅舅沈复没有关系,她又强调道,“我大表哥亦是魏国公子,他若知道你......” 那人眸光一沉,脸色便冷了下来,抬手钳住了她的下巴,“再敢在我面前提你大表哥,我叫人缝上你的嘴!” 小伍知道陈策能干出来,他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但心里想道,大表哥是魏国公子,不比陈策差。 相反,陈策这样的人,没有一处能比得上大表哥。 但若大表哥知道她在燕国受了这样的委屈...... 唉,又能怎样呢? 这连年征战,魏国早便国力衰微,人马死伤无数,光是近三年魏军便折进去十几万余了,哪里再经得起战乱。 她方才搬出舅舅与大表哥来,不过是想告诉陈策,自己也是有仰仗的,才不会任他欺辱。 唉,罢了罢了。 嘴上不提,心里都是。 两个人又僵持起来,一个个都跪坐在地上面色不悦。 不久那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将她按趴到案上,黄铜雕龙长案冰凉刺骨,小伍胡乱挣扎起来,颈间的云纹玉环在长案上碰出清凌凌的声响。 小伍怕撞碎了,慌得去抓玉环。 那人愈发按牢了她,冷声道,“说,你是什么!” 小伍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是公子的俘虏。” 第57章公子非礼 那人声音缓了几分,“上药!” 小伍这才看见他的掌心捏着一只小药瓶。 当真奇怪,他平常碰她一下都嫌脏,如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