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是因为学神不可高攀的缘故,后来才知道,他们疏远江望星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怕他,江望星的爸爸是刚刑满释放、兰市闻名的杀妻犯。 这一次,我坚持着占据他旁边的位置。 江望星侧脸看着窗外,疏离地戴着耳机听歌,在校车上的他格外陌生而漠然,看着窗外的景色兜兜转转,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却不得不按着轨迹走下去。 这时候的他从来不和我讲话。我竟然也不敢打扰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一年时间在一眨眼就过去了,不知不觉已经高二,像是苍白的书页被风飞速吹动,快到根本留不下痕迹。 终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他:「江望星,你听的什么歌?」 江望星安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转过头来,声音很淡:「全国统一高等学校招生英语听力。」 他解下了一只耳机给我,我冷静地看着他捏着一只耳机的苍白指尖,久违的被高考英语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 就,突然不是很想接过了。 江望星没等到我的回应,作势要收回手,我连忙按住,擦过他的指尖取走耳机,吐了口气戴上,却愣了一下,温柔的男声从耳机里传出,歌词正唱到:「怎么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他骗我,哪里的高考英语听力,这明明是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我看向江望星,没想到他正在看着我,一点都不心虚,一改之前阴郁模样,愉悦地弯起唇角,一副得逞了的模样。自大狂。 没想到这首歌听完了,还是同样的歌,我才发现,他的 mp3 里没有高考听力、没有别的歌,只有这一首富士山下。江望星在这辆循环开往的校车上,听着单曲循环的歌,走过他生与死的循环之圆。 终有一日,有人问他,你听的是什么歌? 我离他近了一些,肩膀相碰时可以闻见他身上好闻的皂香,我问:「富士山是什么很特别的地方吗?」 江望星顿了顿,说:「是樱花最漂亮的地方吧。」 校车到站了,大家都往下走,江望星也不例外,他把耳机收起,带着他那个只有一首歌的老旧 mp3 越过我,往车前头走去。 我坐在位置上,在他临下车前叫住他:「喂,江望星。」 他回过头来,下颌线漂亮明晰,我大声说:「不要去江边,离你爸远点。听我的,这次准没错。」 光影在他眉眼间变幻,他没说话。 除非有人外来打破,不然多少次提防注意,都会走入一样的结局。 江望星神情倦懒,唇角翘起,莫名答道:「已经足够。」ყž ——你坐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不必救我。 这句话一结束,我面前的场景已经空荡一片,校车和江望星都被风如雾般吹散,我的面前仍然是山庄的大雪。 我几乎都要以为刚刚只是一场漫长的幻梦,却在低头时看见樱树枝上贴着的心愿贴已经改变: ——「我要当骑士」。这是我的请求。 ——「x」。这是他的应允。 下一瞬,心愿贴连带着樱树枝都碎裂开,时间胶囊中的耳机线也已经断裂,像前面的心愿贴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我几乎站不起身,抱着怀中的铁盒差点跌入雪里。盒中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如果时光胶囊真能改变过去,我至少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于不可能中救下江望星。 但我才走了一步,风雪就突然一停。 我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等风雪停了,盒中的东西也就没有特殊的作用了,就和无数个普通怀旧的东西一样。我摸出手机,这私人山庄偏偏是在山上,一点信号都没有。 我垂下眼,按着手中的铁盒,一身雪意。 我高三毕业那阵,我爸不知为何,突然良心发现,送我去了美国本硕博连读,之后我又负责替他开拓海外市场,事业和人际交往都风生水起,不论是 x 同学和江望星,都只存在于我晦暗、扑朔迷离的过去。 只要我不继续了解下去,我还是那个前途明亮的白总、白女士。 只要我不了解下去,我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我不了解下去,就再也不知道那个会叫我从樱同学的人,发生了什么。 我打开了铁盒,如同打开潘多拉之魔盒。 8 江望星死在我们毕业那年的深冬里。 班主任说,他在高考前手受伤了,没能参加考试,后来也没来办复读手续。那段时间,我正在忙出国的事宜。再后来,他在那年冬天的夜里,被他爸推进了兰市那条大江里,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冷了。 彼时我正在大洋彼岸,艰难求学,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让江望星后悔莫及。 江望星比我还惨点,他爸杀妻后锒铛入狱,到他高中时候因为表现良好出狱,还顺手拿回了他的监护权。我就不止一次撞见过他爸和江望星要钱,凡是和江望星走得稍微近点的,都会被那个可怕的男人盯上。 所以江望星,几乎很少和人交往。 他一直停留在我的过去,我一直在往前走,有时候几乎想不起江望星的样子。骤然回到高中,才发觉他是那样耀眼鲜活的一个人。 江望星的盒子里装的最多的就是千纸鹤,几乎要把盒子都填满。这个我也挺有印象的,高三资料费很贵,我妈去世前给我留下的钱也不太够用了,我不得不从吃上省下钱来,抽屉里却总是多出一瓶牛奶和面包,我很穷,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我就折千纸鹤,放在抽屉里。 x 同学每放下一瓶牛奶,就会拿走一只千纸鹤。 周围突然吹起大风来,盒子里的千纸鹤被吹得满天飞,我急忙伸手去接,却被冰冷的风雪逼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坐在夕阳照射下的高三教室里了。黑板上的值日表写着周五,放学很久了。边上的同学都已经走完了,我摸进抽屉,果然摸到一瓶纯牛奶。 很朴素的包装,这个牌子的牛奶早已停产。 后来的从樱同学,也再不会喝这样廉价的牛奶。 我拆开吸管,狠狠地喝了口,好不容易能再占到 x 同学的便宜。我慢慢地往外面走,夕阳往下落,有点苦恼地踢着路上的石子,时间都高三了,我还没找到 x 同学,我都快把班上的男男女女都给排除完了。 再找不到,我就要怀疑到秃头班主任头上去了。 在校门口隐约有喧哗声,我拨开看热闹的人群,从缝里艰难往里头看。 大家即使是围观,也像怕沾染了脏东西一样,离他们远远的,交头接耳着:「这就是江望星和他的杀人犯爸爸。」 江望星就这样站着,脊背瘦削。男人怒气冲冲:「你的奖学金呢?那么多的钱呢?你都藏哪里去了?」 江望星好像看不见那么多人的异样目光,很轻贱地笑了下:「不是早就都被你拿走了吗?」 「怎么可能?你一定还有钱,我都看见你买牛奶了。」男人猛然伸出手,把江望星的书包扯落在地,书本伴随着纷纷扬扬的千纸鹤一起掉落在地上。 江望星一动也没动,任男人撕扯、挥舞拳头,却在看见落到地上的千纸鹤的一瞬间,垂在身侧的手关节猛然发白。 我比谁都震惊,看看手上喝光的牛奶瓶,又看看地上的千纸鹤,一时间没能得出结论来,伸手就把手上喝完的牛奶盒砸到男人身上,上前一步把江望星扯到我的身后,大喊道:「他妈的,学校保安不管疯子是不是?」 江望星他爸面目恼怒,却在扫过我背后的江望星时突然被吓住,不敢再接近半步。 保安这才匆匆赶到,把闹事的男人扯开驱逐,遣散围观的人群。 千纸鹤滚入尘土,江望星的心事,以这样难堪的方式铺展开来。 我到现在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蹲下身,把一地的千纸鹤重新装进江望星的书包里,连同他散落的课本。 我突然有点想明白了,江望星的时间胶囊不是贴错名字了,而是,那就是他的盒子。我仰起头,原先想问他是不是 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