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问,“难道这世上便没有什么能穿透那山石吗?” 桑小玖心里一动,有啊,是水。 水无形而有万形,水无物却能容万物。 滴水穿石,劈山凿河,至柔亦是至刚。 父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桑小玖,不做山,做水。” 她好似懂了父亲的意思。 依稀记得有人说她,“心性太硬,不是好事。” 与这山与水的道理是一样的。 那陌生的客人笑道,“七公子该走了。” 父亲旋即起了身,温蔼笑道,“我的桑小玖是最聪明勇敢的姑娘,你不要怕,你知道该怎么办,父亲要走了,你也快回去罢。” 桑小玖心里一急,要去抓父亲的青衫,一抓却抓了个空。她赶忙去抓父亲的手,一抓却也抓了个空,知道父亲真正要走了,切切叫道,“父亲不要走!” 但他们走得很快,那一主一客,一青一玄的身影在这满山的桃林里渐行渐远,就好似化成了两抹云烟,很快就消失在了这如黛的远山里,再也看不见了。 桑小玖拔步去追,望尘莫及。 第209章不是不喜欢公子 昏昏沉沉的,好似有人正拦腰抱她疾步前行。 熟悉的雪松香就在鼻端,她从前多贪恋这宽阔坚实的胸膛呐。至少直到在栖霞,她亦是十分怀念。 她也不知此时的怀抱究竟是真是假,只是委屈地抽泣起来,“公子……” 她想起方才父亲问她,“谁家的公子欺负桑小玖啊?” 她恨不得此时就抓住眼前的人去向父亲告状,告诉父亲,“就是他,就是这个大坏蛋。” 父亲必会给她好好出一口气,若父亲不能,父亲那个客人定然是能的。 那客人身上带的刀可不是普通的刀,那人,便也定不是普通的人。 可她眼皮沉沉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又怎么抓他去向父亲告状,她轻叹一声,“公子不要欺负桑小玖……” 抱她的人好似微微一顿,她好似听到那人亦是温声应了,“不欺负。” 她抓紧那人的衣袍,从而更加靠近几分。 那人又道,“不再欺负桑小玖。” 桑小玖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路。 不做山,做水。 而她的身子远比她的脑子更加清楚如何做水一样的人。 如何去滴水穿石,如何去劈山凿河。 她在朦朦胧胧中勾住了那人的脖颈。 那人一僵。 她不知道此时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她的身子的的确确地比她的脑子先一步行动了。 这也许是她从前想做,但却从来不敢去做的事,但趁着此时,她便这样做了。 那人的怀抱比先前更加牢实,似乎还在微微叹息,“桑小玖......” 她连连打着喷嚏,喷嚏声是真切的,那人胸膛的起伏亦是真切的。那便当成真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想,你瞧,桑小玖,公子是好哄的。 他从不是一个难哄的人,那你从前为什么不能好好哄他呢? 你若好好哄他,他亦会好好待你。 山与水是能共存的。 她喃喃道了一声,“公子,桑小玖好疼。” 隐约听见那人声腔和软,“医官就要来了,再等一等。”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风声已停,中军大帐还似入夜时候那般暖和,公子的卧榻也似青瓦楼那般温软,厚厚的鹅毛被将她好生裹着,青鼎炉也在一旁熊熊燃烧。 公子与医官立在帐门,正低低地说话。 听见医官叹道,“真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姑娘小产后怎不好好调理呢?” 摇曳的烛光映得那人神色不定,那人眉心蹙着,“小产?” “公子竟不知道?” 那人怔然,“何时小产?” 医官小心回道,“总有快两月了,没有清理干净,如今身子亏空得厉害,宫寒又重......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再不能生养了。” 那人兀自失神,良久才应了一声,医官已经退下大帐去开药了,那人都不曾转过身来。 他大抵是没有想过这一点,桑小玖心里却是有数的。 上一回桑丘出逃,她曾出过一回血,那时那个叫夏侯承的冷脸将军去请了赤脚医官来,那医官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大表哥总要她穿得厚厚的,谢玉亦想方设法地为她取暖。但自长陵一路北上,除了陆九卿接管的那十日,她几乎没怎么暖和过。 她是个不怎么将委屈宣之于口的人,天塌下来也只会咬牙承受着。她若是阿娅那样的人,在城外驿站的时候就该哭着闹着见公子了。即便城外没有,那在帐外等候的时候,也早该闯进大帐了。 他应该知道了曾经梦里见过的那个孩子是真的,他大抵也应该知道,一个才小产过的桑小玖,是不会与旁人在一起的。 桑小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该知道。 可桑小玖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如今她自己也说不好了。 她心里的人是公子,却也接受了大表哥的玉环,也应下了与谢玉要同去江南。 那人一直立在帐门,那苍冷孤寂的背影,令她心里莫名一痛。 她心里的人说,桑小玖,去抱抱他吧,他是一个没有过孩子的父亲。 她头晕脑胀地坐起身来,撑着孱弱的身子轻轻走到那人身后,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就像水环住了山。 那人紧绷多时的脊背蓦地一松。 她说,“桑小玖只有公子,没有旁人。”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凤目中泛着支离破碎的水光,他怃然问道,“桑小玖,你为什么又不等我啊?” 这话在他的心里大约已经问过无数遍了罢? 他那样骄傲的人,十分皮肉里九分都是傲骨,这样的话他无人可问,大约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去问自己。 他是燕国大公子,生来金尊玉贵,素来霸道无礼,他大抵如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们好似又回到了雪岭驿站,仍旧围在火炉旁推心置腹地谈话,烤着板栗,温着松子酒,那时他说,“桑小玖,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那时的雪岭就像个小兰台,她与槿娘在驿站吃得白白胖胖。 若那时她没有走,就不会再遇见大表哥,就不会再遇见谢玉,就不会再死那么多的人。 若是那样,那她会养好身子,以后还会再做一个母亲。 那人茫然失神,“我果真有那么差么?” 他也许在问桑小玖,也许在问自己。他那样骄傲的人,大抵是从未怀疑过自己。 桑小玖心头酸涩,“公子是人中龙凤。” 那人怅然阖上眸子,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桑小玖心中一疼,抬袖为他拭去眼泪,“桑小玖走,不是不喜欢公子......” 不是不喜欢。 第210章宰了,喂狗 他身量太高,她须踮着脚。 可不是因了不喜欢,那到底是因了什么。她没有说下去,他也不再问。好似她说下去也好,不愿说下去也罢,他茫然失神地立在那里,好似被人抽走了三魂六魄。 他心里的困惑太多,也许并不是只为了等某一个答案。 他好似正垂眸看她,但目光好似已从她的眼里穿透了过去,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在看。 他手中握着千军万马,也握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杀之权,他处在权力场的中央,他一声令下,就能伏尸百万,他这辈子好似做什么都如运诸掌。一个有雄才远略纬武经文的人,他大抵从没有什么困惑。 这一年来,桑小玖见过公子贺瑄千万般的模样,却独独不曾见过他似此时这般。 他此时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与她一样孤独的人。 他也许是孤独的吧? 他原本会有一个孩子陪伴,听他诉说所有心里的话,但如今已经没有了。 那以后呢?以后也许也不会再有了。 桑小玖也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这样的公子贺瑄,她的心里亦是十分难过。一双眸子红红的,扑簌扑簌滚下了泪来。 她身上没有力气,因而靠上他的胸膛。 她的颅顶只达到他的胸膛,因而她不知道她说的话能不能被他听个清楚。 她低喃道,“是因了桑小玖低贱,肮脏,不敢留在公子身边。” 他也许听见了罢? 因为他不久便抬起了手来,那只能握千军万马的手此时轻轻扣住了她的脑袋,他的声音飘忽着,微微嘶哑,好似也没有什么气力,“你恨我入骨了罢?” 他的困惑有许多,这是他的困惑,焉知不是桑小玖的困惑? 但他实在是一个过于复杂的人,桑小玖对他亦是有千头万绪,不是一个“爱”或“恨”就能说个明白。 此时此刻,眼前目下,唯有心酸心疼独占心头,“桑小玖怎会恨公子?” 他恍然说道,“我使你自戕。” 他也许好好想过,他给的爱她怎么竟不要,他大抵是想明白了,因而才放她离开兰台。可她走了之后呢?他又不放心、不舍得,因而去追她。 他是天之骄子,未来的君王,他想不明白,他要的人怎么会不要他。也想不明白与一个败兵之国的沈宴初相比,自己究竟差在了哪里。 桑小玖抓住他的衣袍哽咽,“不是自戕,是自证清白,是宫里的嬷嬷冤枉桑小玖......” 她十分委屈,“是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