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予微讶:“不是吧?” 再过几年,讲究点的女人们,都会穿旗袍。 老式大镶大滚的衣衫,没人再穿了。 “那怎么穿成这样?大家都在看她。”半夏悄悄说。 楚寒予失笑。 旗袍裁剪合身,把女子的纤腰、翘臀都展露出来,很好看。 也很惹眼。 银行的门口,一边是新式的时髦女郎,一边是楚寒予和女佣这样守旧的女子,像时代的阴阳两面。 皇帝退位、民主初建,旧的尚未淘汰,新的就迫不及待生长出来。 楚寒予也曾在时代的夹层中,被碾压过。 她后来,还是输给了新时代的女性。 留洋归来的表妹,一句“中医中药应该被废除”,就可以摧毁她多年心血。 “……姜家的小姐和少奶奶们也在穿旗袍,过几天我们也去做两件穿穿。”楚寒予说。 半夏:“您也要穿成那样?姑爷会生气吧?” 楚寒予冷冷一笑:“他生气,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半夏不再说什么。 楚寒予又叫了黄包车,去一个地方。 半夏问她去哪里,她没回答。 黄包车将他们拉到了一个店铺门口。 铺子似乎在装修,尚未营业,木板门只下了一半。 楚寒予冲里面喊了句:“有人吗?” 片刻后,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妇人。 胖妇人笑眯眯的:“您找谁?” “张逢春在吗?”楚寒予问。 胖妇人:“在在。您是哪位?” “我想跟他买东西。”楚寒予说,“他前天收到的东西,我想买。” 胖妇人不解。 她犹豫了下。 “您进来吧,自己和他说。”胖妇人道。 她让楚寒予主仆进门,又冲里面喊,“逢春,有人找。” 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谁呀?” 他从屋子里走出来。 瞧见楚寒予,他微微怔了怔,不太自在。 楚寒予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子;而张逢春是个穿着破旧的三十岁光棍,没怎么接触过女人。 “您……” “不请我到屋子里说话吗?”楚寒予问。 张逢春不习惯和女人打交道,耳根泛红:“您请进。” 楚寒予看了眼女佣半夏,让她留在前面,她自己跟张逢春去了后院。 后院小小的厢房,张逢春手脚笨拙给她倒茶。 楚寒予看着他,眼睛涩涩的,很突兀问了句:“这些年还好吧?” 张逢春不明所以:“挺好的。” “你母亲怎么样?” “还是那样,总生病……您、您是哪位?” 楚寒予:“我叫楚寒予,是颜氏百草堂的六小姐。” “六小姐?”张逢春眼睛一亮,“我听说过,老太爷时常夸您。可后来……” 后来怎么听说是七小姐治好了那些病人? 老太爷口中赞不绝口的,是六小姐明珠。 “我祖父一直很器重你,他在世时会提到你。”楚寒予没接他的话。 张逢春神色黯然,叹了口气:“我辜负了老太爷的栽培。” 楚寒予见越说越伤感,便道:“张哥,我今天来不是叙旧。您前几日得了一样东西,打算拿去教会医院卖,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张逢春诧异。 他没跟别人讲过。 “是磺胺吗?”楚寒予又问。 张逢春:“是。” “一共五支,对吗?” “对。您……您怎么听说的?” 楚寒予端正神色:“我想买。” 张逢春心中一喜。 他现在急缺钱,因为他母亲病情转重。 他是大夫,学了十几年医。他有医术,但他缺少名贵的药材。 他母亲是积劳成疾,只能用名贵药材滋养着,没有旁的办法。 “好,我卖给您。”张逢春很痛快,“您给五块银元。” 楚寒予从宽大斜襟衫的左边口袋,拿出一个巾帕,放在桌子上:“这是五根小黄鱼。买你五支磺胺。” 张逢春猛然睁大了眼睛。 “这、这……”他说不出话,震惊到瞳仁都微微扩大了几分。 唇角却压抑不住往上翘。 人在极度欢喜的时候,面部神色会失去控制,很难做到不动声色。 张逢春的狂喜,无法藏匿。 “六小姐,您是老太爷的孙女。我受过老太爷的指点,虽然没入门,也算他弟子。 我要跟您说明白:我一个堂弟,托了走远洋船舶的生意人,从德国送回来一个箱子。 里面是一种西药,写了名字叫磺胺。他说值钱,让我拿去西医院,十块银元一支。 但我这个堂弟,从前是个混子,不懂医。我也不是学西医的,不太懂。”张逢春老老实实,全部告诉楚寒予。 楚寒予点头:“我懂。我出价,一根小黄鱼买一支磺胺。你卖吗?” “卖!” 第13章 只有楚寒予能治 楚寒予拿到了磺胺,乘坐黄包车回到了姜公馆,直接到自己的松香院。 她让半夏仔细收好。 磺胺是一种西药,治疗枪伤感染的。 楚寒予前世比较好的朋友,一个是她的大掌柜张逢春,一个是她结交的贵妇人盛柔贞。 张逢春不是楚寒予祖父的徒弟。他家里穷,从小在药铺做伙计,后来得到了药铺二掌柜的器重,跟着学了医术。 他颇有天赋,人又很正直,楚寒予的祖父很欣赏他,把他当大掌柜栽培。 可惜,祖父去世,张逢春就被楚寒予的大伯辞退了。 后来楚寒予自己办药铺,需要一个大掌柜,求助颜家之前那些掌柜们,有人就举荐了张逢春。 十年后,西医院发达,中药铺子艰难为生。 有次闲聊,说起某个权贵中了枪伤,满城找磺胺。 枪伤最容易感染,也最怕感染。一旦感染就是要命,根本等不及其他药物发挥作用。 “一支磺胺,一条小黄鱼。” 这样的高价,都买不到,磺胺急缺。 张逢春很懊丧,说他在德国的堂弟曾经送了他五支。 “我堂弟让我卖十块银元一支。这么个小玩意儿,我开十块银元,人家骂我疯了。 后来我去了西医院,要一块银元一支卖,人家不要。还价到三块银元五支,我就卖了。” 众人听了,纷纷替张逢春惋惜。 大家都说他没有财运。 楚寒予当时也这么想,觉得张逢春运气真差。 而后,她和贵妇人盛柔贞聊天,也提到了中枪的权贵。 那个权贵,盛柔贞认识。 盛柔贞是苏希然母亲的养女,算是苏希然的妹妹,后来嫁给了苏希然的总参谋唐白。 楚寒予总记得,盛柔贞当时说起磺胺,就很惋惜。 “……我姆妈有个胞弟,比她小十五岁,她当儿子一样疼的。当时中了枪伤,也是高热,什么法子都试了。 我哥拿枪指着军医的头,让他们一定要救舅舅。第三天,舅舅死在了医院。要是有磺胺就好了。”盛柔贞说。 楚寒予和她对了对时间。 苏希然的舅舅,死在今年的四月初;而张逢春的磺胺,是今年三月底廉价卖给了西医院。 西医院的大夫,估计也没见过这东西,不知道它的价值,直接扔库房了。 直到十年后,西医院来了更多留洋归来的医生,大家才重视磺胺。 “很可惜,当时宜城有药的。”楚寒予对盛柔贞这么说过。 盛柔贞也觉得可惜:“舅舅去世,我姆妈大受打击,病了大半年。” 督军夫人的弟弟,是在外地受的伤。 听说是替督军景峰挡了一枪。 楚寒予一直留心军政府军医院的动静。 根据盛柔贞说,当时景家大张旗鼓找大夫的。 不仅仅找了西医,也找了很多中医。 颜家的人肯定也受邀了。 只可惜,颜家的人从上到下都不上进。 除了楚寒予,没一个人学成医术。 故而没人抓到那次机会。 颜菀菀号称小神医,那次也被请去了,她却连脉都不敢诊,找了很多借口。 “我姆妈后来很讨厌我大嫂,也是有这个原因的。她是颜家的小神医啊,居然连试都不敢试。”盛柔贞也说过这话。 楚寒予如果救活了苏希然的舅舅,得到了督军夫人的信任,她不仅仅有了人脉,也可以趁机把颜菀菀的婚事给搅和了…… 说不定,有了督军夫人撑腰,苏希然也不敢胡来。 他上次说,让楚寒予去陪他三个月。 最近他和他父亲、舅舅都在外地,才没有来骚扰楚寒予。 姜家这几日很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