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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划了多久,游船冷不然停在半路。船舱外,隐约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在喊,“范复明,范复明”。陈绥远仰起头,因是弯腰伏在他的大腿,手臂蜷ʝ缩在身前,她只好推一推他的肚子。

“范复明!”那声音逼近了。

紧跟着,甲板响起一声沉闷的“咚”,大抵是那男人跳上了船。他语调轻快,却字句含糊地说:“好你个范复明,胆敢独自幽会佳人,却不叫上我!”说着,船舱那一层薄薄的棉布就要被掀开。

陈瑜安见状,用折扇挑起滑落的外袍,盖在她头上,继而长臂一扫,先一步把船舱帘子掀起了一角。浑浊的灯火从那一角缺口倾泻而出,内里的男人斜倚在船舱内,随水波微微起伏。他怀中抱着一个人,外袍披在头上,脸埋在腰间。

因穿的是男子的道袍,又没有露脚,闯入者只当她是一位身段婀娜的娈童。

陈瑜安侧身,挡住他探究的目光,淡淡道:“是魏兄啊,真巧。”

“范复明啊范复明!瞧你平时那正人君子的嘴脸,卫道士的模样,果然是装的。我还以为是一位美妓,谁曾想是个娈童。”少年醉红着一张脸,弯下腰,似是要去捉陈绥远蜷缩的脚。

陈绥远吓一跳,足尖绷紧,直往他怀里钻。

陈瑜安左臂搂紧她的肩,右手握住折扇,打在对方的手腕。“魏兄,横刀夺爱可不好,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

男人缩回手,讪讪地笑了。他靠着船舱,又说了一些轻薄之言。陈瑜安只温和地笑着,递了个眼神出去,示意他的随从们快将自家小主人哄走。

这样一闹,酒算是醒了。

待到人离去,陈绥远钻出外袍。

她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屈辱,唇角紧紧抿着,兀自坐到了另一侧。

两人一路无言,败兴地乘车回到宅邸。趁夜色,他们从后门悄悄潜回古春园。丫鬟小厮都已睡去,唯独窗前还留了一盏将熄的油灯。陈瑜安送她回卧房,合上房门,手一伸,指尖捻住她腰间的系带。

“你做什么?”她含糊不清地问。

陈瑜安抽开系带,浅笑道:“不得将衣裳还我。”

“呸。”陈绥远懒懒地啐他一口,任由他解开衣袍。

油灯被吹熄。陈瑜安轻巧地抱起她,移入床榻。都是饮酒过度的人,心跳得快极,陈绥远张着嘴,不停吸气,灵魂好像抛出了身躯。男人的喘息离得是那样远,吻混乱地往下走,像一排蚂蚁爬上了胸口。

她“啊”得一声,热气猛然呼出去,“呃”得一下,冷气突然吸进来。

现实与幻梦被欲望的手搓成了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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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间,她似是被一双无名的手牵着,牵到了很久之前,见到了死去已久的范启元。亦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春夜,花影重重。屋内点了好几盏油灯。范启元肩头披着一件轻薄的棉袍,坐在她面前。他们拿出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儿,桌边铺茜红苫条,在架子床内玩牌,输了的人喝酒。

陈绥远打不过他,次次输,喝了快一壶,脸烫得吓人。

忘了输到第几次,陈绥远动了歪心,下一局偷偷藏了牌,总算靠出老千赢了他。

“好了,该你喝酒了!”她欢欣雀跃地击掌。

范启元微笑着端起酒盏,倏忽以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对她说:“娉娉,你让我很失望。”

陈绥远听闻,不知怎的,竟满身冷汗。

她抬头,望着梦中的男人。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玩牌。

她也知道这是梦,他已经死去很久了,而她为他守孝三年,还险些丧命……

但她还是为此在梦中泪流满面。

“官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陈绥远睫毛垂眸,葱白的手指收拢着牌,泪珠一粒粒落在象牙的牌面。“但这全是你的错,是你抛下了我。”

——梦醒,日上三竿,陈瑜安已经离去,枕边还留有男人清苦的香气。

陈绥远躺在床上,呆愣许久,才勉强转回神,唤丫鬟进屋。梳洗过后,她坐在小桌用早食,正喝着荠菜粥,却见玉箫拿着一封帖子,匆匆跑进房内。

玉箫说:“夫人……孔夫人送来了一张邀帖。就在明天。”

陈绥远接过。

她读完,抬头看向对面的女人说:“玉箫……你要不,走吧。”

第四十五章 春去也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了,马车停在门口,姜月娥挺着肚子,站在进门处的大堂接客,时不时望向门关。

每进来一个客人,都要瞥一眼她的大肚子,劝她坐下。然而姜月娥只微笑着摆摆手,招来从市面上临时雇来的帮佣,叫他们领着客人进去。

直到她看到陈绥远。

“范夫人,好久不见了。”姜月娥迎上前,牵住她的手,头朝马车内望去。“打从上次一别,我就一直想着你什么时候能来我这儿,范少爷呢?他没来。”

“嗯,哥儿有事,要出一趟城。”陈绥远答。

姜月娥含着笑点头,亲自领她进去。

原先的花园被清扫出来,空出一块场地用来搭台子。戏子声伎正在拾掇乐器,宾客也还未全部到场,陈绥远扫视一圈,来的大多是上回游春时的女眷,可惜来客笑颜依旧,宴席却换了主人。

“上回见面,我说了不当说的话,向您赔罪了。”陈绥远屈膝行礼。“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送给您未来的爱女。”

说罢,她从随行的丫鬟手中取过一个木匣,递给姜月娥。

“您太客气了。”姜月娥屈膝回礼。

她接过木匣,转交给身旁的阿紫。

陈绥远又忍不住朝四周望去,低着嗓子问:“孔巡按不在?”

“他在衙门审犯人呢,哪顾得上这些。”

“啊?不是说孔公因病告假?”

“这里太吵,范夫人,我们换到安静些的地方去说。”姜月娥的声音也跟着低下来,有意引陈绥远到看台的另一侧。

她们走到木隔板前停下。

隔板上绘有一幅仿制的万玉图,千条万条梅花倒垂,出自同一棵梅树。

姜月娥望着陈绥远,想起孔怀英那句,“你诈一诈她”,不由口舌发干。她咽一咽嗓子,佯装无意地问她:“范夫人近来可好?我听官人讲,庆福寺内发现的那具尸体,是您家的五妹妹的夫君——”

“还好,”陈绥远语焉不详,“这件事主要是哥儿在处理,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

“这样啊,”姜月娥又道,“但请范夫人放心,仵作那儿有了新进展,不出几日,我家官人定能将凶手缉拿归案。”

陈绥远下意识问:“什么进展?”

姜月娥探身,有意靠近她,将孔怀英交给她的话又悄声说给陈绥远听。她道:“仵作重新检查了尸体,发现他口舌中有毒物残留,骨头却没发青。应是有人先给他下毒,不致死,然后用利器钉进了脑袋。想来,行凶者定是一位女子,气力不济,才会用此等办法杀人。”

陈绥远神色微变,没吭声。

姜月娥留心观察着她的神态,继续说:“范夫人,这话我同你一人说,你千万不能传出去。官人暗中已经抓了几个人犯,拿了证据,就等着看刑,逼他们招供。”

“孔公辛苦了,”陈绥远听闻,脸色微微发白。她转开脸,气管里像梗着一块火炭,热气上窜,烧着舌头,话音因此有些凌乱。“那夫人可知,孔公打算如何判这桩案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孔怀英并未教过姜月娥。

她眉眼一低,思索着律法,斟酌道:“若是因奸杀人,奸罪,枷号四十日,杖一百。杀人,当判绞。但人犯若是诚心悔过,可改判为流刑。”

“所以淑清才会服毒自尽。”陈绥远冷不丁发出一声轻轻的笑。“杖一百,不也就活活打死了吗?”

姜月娥反应了下,才明白她说的是商家的小姐。

她正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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