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父亲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五年级时,我被学校劝退。因为臭名远扬,附近也没有别的学校敢收。 母亲没办法,只好带我搬离那个地区。 母亲知道孟母三迁的道理,带我搬到城里一所大学附近,指望我受到文明的熏陶。 到了新学校,老师们都喜欢我,因为我学习成绩很好,彬彬有礼又听话。母亲也以为我终于变好了,松了一口气。 但这都是我善于伪装的结果。 好了没两年,上了初一,我就伙同人贩子差点把隔壁女大学生拐卖了。 女大学生的男友不肯罢休,跑到我的学校闹。老师喊我去对质,我口袋里藏了把匕首去,差点酿成大祸。 母亲跪在校长办公室里,祈求校长网开一面。 校长态度坚决,他说我无底线无家教,这种品行恶劣的小孩迟早会犯事,学校承担不起后果,叫母亲好自为之。 然后我就又被劝退了。 母亲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仿佛清醒很多。 她带着我再次搬家,搬到这里。 西山第二机械厂最西边的宿舍楼,因为紧挨着西山刑场,其他工人家庭都避之不及。 谁不幸拥有这样一套「观景房」,都会用木板把那边的窗户封起来,永久关闭,以免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 母亲也采取了类似的措施,但她用的是报纸,既封了窗户又不影响采光。 而报纸糊的窗户,还是可以打开的。 她甚至在我房间的窗外做了个花架子,搬了只红陶盆上去,养了盆兰花。她每天早上都去浇水或者修剪,低着头垂着眼,不敢往远处看。 但却为了通风把窗虚掩着,以便我起床就能直接观摩死刑现场。 我明白母亲的用心。她知道正向感化行不通,就选择了反向教化,让我看看坏人是怎么被枪毙的,希望我能感同身受、有所畏惧,以此来约束自己,成为一个好人。 最开始,我是真的被枪决死刑震慑住了,我又变成了一个好好学习的乖孩子。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内心很痛苦,我强忍着行恶的欲望,甚至痛苦得开始自残。 我的手臂上、腿上都是自残的伤痕,我的精神也摇摇欲坠。 要想克制自己不去犯罪,也不是件易事啊。 陆医生,你看。 6 陈渊戴着手铐,不方便卷袖子,于是他低头咬着袖子往上拉,给我看他手臂上的旧伤疤。 「看来你那时候确实很痛苦。」我总结道,「母亲为了教化反社会的儿子,迁到刑场附近,这也算是万般无奈下的办法了,孟母看了都得佩服。」 陈渊说:「可这样反倒让我更加压抑。以这种方式强行矫正,难道不会让人的心理更加扭曲吗?」 「你说得对。」我迟疑道,「不过,还是不要把问题往精神疾病这方面引了。你没有这些问题,你也已经得到最公正的判决了。要是指望靠这个翻案,那是不可能的。」 陈渊说:「我只是客观地陈述一些事实。」 我摇摇头,「话又说回来,究竟是不是事实,我也无法印证。我只知道你的犯罪事实是清楚的。最后的时间,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 「周鸿兴一家原本很幸福,你因为跟周鸿兴发生几句口角,就怀恨在心下了杀手,让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蒙上阴影;入狱后不思进取,又犯重大错误,还是因为一点口角,打死了你的舍友马鸣。——没有什么能成为你犯罪的理由,让你轻描淡写背上两条人命。」 陈渊说:「只是发生一点口角,我就杀了两个人,我的情绪管理能力可够差的。陆医生,是吗?」 我一时语塞。 作为心理辅导老师,监狱内大多数犯人的心理状态,我都是清楚的。 有些犯人情绪波动大、自控能力差,经常需要我疏导。这些犯人往往都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 而之前也说过,陈渊不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因为他入狱以来表现都还好,情绪很稳定,不用我操心。在此之前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对他的了解也很少。 被打死的犯人马鸣,因猥亵杀害幼童入狱,渣滓中的渣滓,是狱中被唾弃欺凌的对象,到哪里都被针对。正是因为陈渊性格相对沉静,不多事,才会安排两人一间,也相安无事了好一阵子。 这样想来,陈渊确实不像是因为几句口角就冲动杀人的人。但是事实已成定局。 我说:「你那些杀人动机,可是你亲口供述的。」 「是吗。」陈渊神色平静,「故事还没讲完呢。」 马上就要行刑了,难道他还想推翻之前的供述? 我看了看时间。 「还有一个半小时。你继续说。」 7 陈渊的讲述(3)—— 为了让我变成正常人,母亲带我搬到刑场附近,进行反向教化。 但枪决现场看多了,我也习惯了,永远都是寥寥几种临刑反应,永远都是千篇一律地死去。我渐渐觉得,死刑也就那么回事。 反向教化不仅没让我成为好人,反而让我更坦然地面对一个坏人的结局。 母亲对此浑然不知,她仍然每天低着头为我打开那扇窗。 当然,母亲也没有放弃正向的渠道。 有个姓杨的医生,在镇上开了家诊所,同时兼职心理咨询师。那年头没什么人去心理咨询,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看感冒发烧的小病。 而我成了他的常客,在他那里接受心理治疗。 母亲为了掩人耳目让我去治病,还和杨医生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谈恋爱,美其名曰让杨医生帮着带孩子。 镇上的人都在背后笑她,说她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想男人呢。 恋爱照谈,治疗费也没少给。心理治疗的价格很贵,药更贵。因为杨医生没有开精神类药物的资格,他是从非法渠道弄来药开给我的。 并不是不能去正规医院治病开药,而是母亲不愿意。 将这一切藏着掖着,只是因为母亲不希望我留下精神诊疗的记录,她希望我能悄无声息地治好,不要影响未来生活。 她非常信任杨医生的水平,也始终笃定我还有未来。 正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我才没留下任何精神诊疗的记录。 杨医生认为,我是因为童年创伤而激发出了反社会人格,他说可以通过催眠找到我的心理阴影,挖掘我的隐痛,重塑我的潜意识,以达到治疗目的。 听起来神乎其神,但一次也没成功过。 因为成功的催眠有个重要前提,就是信任。我无法信任杨医生,所以他什么也挖掘不到。 治不了本就只能治标。杨医生给我开了一种叫做氯丙嗪的药,可以帮助人情绪稳定,抑制犯罪冲动。 但这种药的副作用很大,容易让人变得呆滞、嗜睡,还会产生认知障碍。他开药给我照开,但我一次也没吃。结果就是既没能治本也没能治标。 这对杨医生来说没有坏处,治不好就得一直治,我就一直是他的病人。到最后,我去诊所就是吃吃零食看看书,真的应证了「带孩子」的托辞。 我和杨医生两人联合起来糊弄母亲,只有母亲蒙在鼓里。 母亲为了负担我高昂的治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