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双被毁掉的鞋子,冷笑了下,果然,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知道如何一句话把我击碎。 当他沉浸在往事与现实重叠的痛苦中时,没注意到在马路的对面,一辆出租车突然违规停下来,一个散着长卷发的女人蹲在路边痛苦地呕吐,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倒是眼泪被硬生生逼出两行。 十一自然也不知道跟她擦身而过的商务车里,坐着她备受煎熬的丈夫,她只顾拿出手机,再次确认让她失态至此的三张照片。 照片是顺着段鸿转给她的同事聚餐的微博找的,起初她只是无聊在出租车上翻了翻那位同事的微博,又顺着他@过的人点进去,一来二去,竟搜到了尚智远的账号。虽是没有加 V 的小号,但那双丑陋的小短手出卖了他。 十一点进他的相册,向后翻了翻,在他无数炫富自拍和奇葩爱好分享中,找到一个只有三张照片的相册,她只看了看,就认出里面的令人心疼的主人公,忽觉肠胃翻涌,赶紧叫停了出租车。 那个相册的名字叫——【疯狗 CNH】 第四十章 疯狗段鸿(上) “这样会不舒服吗?”他低头问。 “不会。你呢?”她抬头看他。 “不用管我。” 段鸿这栋房子里十一最喜欢的就是主卧的床,她甚至闪过那个滑稽的念头,如果真的离婚了她说什么也要把床垫抗走。 一开始她觉得这个蓝白格的床垫很不起眼,价格又烧包,可躺上去后柔软舒适的包裹感让她很惊艳,全身感受不到任何压力却被稳稳托起,哪怕轻轻翻动一下,床垫也会如细沙一般紧随着身体流动裹住。十一不懂段鸿说的材质工艺和人体力学,只知道这是她睡过最舒服的床,在这个床上她只希望发生美好的事情。 所以当段鸿提出要在床上跟她聊起往昔时,十一一开始是有犹疑的,可转念一想,或许这种舒适感会抵消一些即将脱口的沉重,她想让段鸿躺下来,他却不愿意,后背垫了两个枕头坐在床上,让十一枕着他的腿。 他再次低头看了眼腿上的小脑袋,将她头发撩到一边,露出完完整整的脸,而后在额头亲了下:“别那么严肃盯着我。” 十一会意,干脆转到里侧,面对他身体,段鸿手轻轻抚着她后脑,长手指顺进发丝里揉揉按按,平视前方微微蹙眉:“你就当听个故事。” 而后他沉缓地开始:“我跟你说了今天下班后被他接走了吧?但我没跟你说,我其实很害怕坐他的车,印象中,每次都没有好事发生。” “可明明一开始,我是很喜欢坐他的车的。” 段鸿记事非常早,他记得四岁多尚一祁买了第一辆敞篷跑车,意气风发地带他去海边兜风,快行驶到一片荒地时趁着周围交通监控少他突然把段鸿抱在怀里,说儿子你看那块地,再过两年我就要在这里把尚飞做成全国最好的运动品牌。 段鸿腾地从他怀里站起来,站在行驶的敞篷跑车驾驶座上远远瞭望过去,用稚嫩声音喊着说爸爸为什么不是世界最好的呢? 他鲁莽的举动把尚一祁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拽下来,段鸿却摇晃着不知轻重地碰到了方向盘,跑车疾驰向荒地,尚一祁将段鸿按在怀里弓起身子好歹在最险时刻刹住了车。段鸿至今还记得,他当时看过来的眼神不是责备或担心,更多是警惕。 尚一祁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警惕,他唯一的孩子也许遗传了妻子的神经病。 可对于那个四岁的孩子来说,他当时只是出于对父亲的崇拜,想用这种冒险的方式得到他的肯定和夸奖。 他不是没有看出父亲突然的冷意,他以为是自己表现不够好,回家一路上喋喋不休一会唱幼儿园新教的儿歌,一会背全班只有他能背下来的古诗,可得到的是父亲的吼骂,和一记忍无可忍的耳光。 他被吓到了,整整一天一夜关在房间不说话,当他再走出去时,听到家族里同龄的兄弟们在传,说小鹤哥也疯了,跟他妈一样。 “他这么小就开始疯,长大不得比他妈还可怕?” “不如跟伯伯说,现在就把他也关在精神病院算了。” “疯子。” “是啊,又一个疯子。” 段鸿说到此突然低头,手在他老婆圆润小巧的后脑上稍稍用力按了按,微微扭过来一点,看着她的眼睛,浅浅笑了笑,带着点嘲弄和苦涩。 “你知道吗宝宝,在我整个童年,那个字就像看不见的恶魔一样尾随着我,不敢碰触,不敢回头,我怕稍微提一下它就能扑上来把我吞噬嚼碎,再吐出来一个令人厌恶的怪物。” “而在种种恐惧中,我最怕的是被他厌恶。 “所以我绝对不会让这话传到他耳朵里,谁说我是疯子我就跟谁打架,我下手重,惹急了什么都敢,加上我养了一只德牧,他们就给我起了个别号叫疯狗。 “讽刺吧,就连别号也逃不过这个字。而这个字,无论我怎么掩饰都是徒劳,在他眼里早就是盖在我身上的戳了。 “两年后有一天,他在家里接受电视台的采访,那时他不仅在那片荒地上盖起了尚飞大厦,还让尚飞从三四线城市卖场挤进了一线城市,我们也搬进了郊区那栋白色城堡,你别笑,真的是一座城堡,特别大,有球场还有教堂,那几年尚飞每年的员工运动会都是在我们城堡里举办的。 “那天他们又欺负我的狗,我就跟他们打了起来,吵到了他,我以为他会站在我这边,可他蹲下来,怒视着我,问我是不是又犯病了?然后让他们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别打扰从北京来的电视台对他进行的独家采访。 “我们家二楼的露台上有一个鼎,铜的,有些年代了,据说是故宫里储水用的工具,一个生意伙伴送他的,大概一米多高,刚好能藏一个孩子。他们把我扔了进去,关了一整天,直到采访结束。” 段鸿说到这里时,十一忽然凑近他,搂着他的腰,脸紧紧贴着他紧实的小腹。 隔着棉质的薄家居服,段鸿感受到她细细轻喘的呼吸雾一般晕染在皮肤上,不重,却也烫人。 拇指在她小巧下巴轻轻划了下,他柔声说:“怎么了?” 十一顿了顿,声音闷闷的:“生气。” “那我略过这一段。” 十一没说话,默认了段鸿可以不再复述这段不堪的往事。他诉说的语气一直很平静,且真诚,但十一知道他在粉饰,他并没有说出实情。 实情是,段鸿并不是被扔进那个鼎里,而是被绑住手脚,堵上嘴巴,牲畜一般地丢在了鼎里。不仅如此,那几个兄弟还站在鼎旁边与里面毫无反手能力的可怜孩子合影,强迫他露出一张惊恐的脸。 而这堪称霸凌一般的画面被拍成了照片,年代久远像素不佳,却还是被尚智远炫耀着挂在他的相册里,经年之后尖刀一般扎进十一的心脏。 这张照片是她在尚智远微博看到的三张之一,她没有告诉段鸿这件事,本来没想说,如今听到他轻描淡写地粉饰记忆后更不打算提了。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粉饰记忆呢?她想,一定是每每回想起来不堪到无力担待,才会在往事重提时一次次略过那些细节,直至彻底忘记。 十一只是窝在他怀里,在淡淡的橘子味道下紧紧揽着他的腰,闭上酸胀的眼睛,安静听他继续。 段鸿喝了一口放在床头的水,缓了缓情绪,后面加快了语速。 也不知道具体从哪一天开始,或许就是在他被丢进鼎里的那天之后,他闯了更多的祸,也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