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迷了一个时辰?”况尹抬头看天,见太阳比他上山时偏西了一点,不禁心中惊愕:他方才历经千帆,看尽悲欢,在别人眼中,却不过是昏迷了一个时辰? 不,不是昏迷,况尹把挡在身前的家丁推开,目光四下梭巡,张皇失措道,“姜枝在哪里?” 他直呼她的名字,家丁们皆吓了一跳,七手八脚朝前面指,“喏,还昏睡着......” 况尹看见姜枝仰躺在地,手忙脚乱奔过去,刚想唤她,她却悠悠睁开眼,目光望过来,直落他的眼底。 况尹被她如此一望,背脊上窜出一股麻意,登时便忆起梦中,采邑的那双眼。她身后是墓室中深不见底的黑,天幕一般,眼睛便化作两点星辰,在遥远的天边闪动着。 心脏重重地跳动了几下,况尹伸手将姜枝扶起,清清嗓子,小声嗫嚅,“东方......姑娘,你还......好吧?” 姜枝若无其事朝他挥了挥手,“无事。”刚想再说些什么,瞳孔倏地收缩一下,站起身便朝山下奔去,离那个正在爬坡的身影不到一尺时,才停住脚步。 那上山之人正是君北尘,他看了看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姜枝,又斜睃况尹一眼,这才掂了掂袖子,笑道,“二位闲得很,一个时辰了,还在这山间消磨。” 第十八章 情动 姜枝把一口牙磨得咯吱作响,说出的话却只有她和君北尘两个人听得到,“你早知道那邪物藏在潭中,却不提醒,反而故意离开,让它缠上我们。” 君北尘眯缝着眼,笑容亲切,“若不是我方才出手,你们还困在里面出不来呢。” “还不是让它逃了。” 说出这句话,姜枝便觉察出其中的异常:君北尘是谁?怎会让邪祟轻易逃走? 可正想继续与他理论,却听见身后一阵急剧的脚步声,回头,见况尹双眼失神,朝这边走过来,唬得她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朝边上让出一步,口中道,“况公子,你......怎么了?” 况尹没理会,走上前将君北尘上下打量几圈,深深抽了口气,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是下一刻,他却敛住气息,抹一把头上的虚汗,咧嘴笑道,“山君,您来了。” 姜枝觉得脑袋被棒槌敲了一下:敢情他在这里大喘气儿,就是为了向君北尘问个好?可细瞥况尹神色,却发现他的表情及其不自然,于是便确定,况尹一定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这件事也一定与君北尘有关,只是他现在出于某种理由,不愿对他言明。 君北尘自然也发现了这点,不过这老鬼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只面色平静地看着况尹,微笑,“这里本就是本君的山头,来此,公子倒也无需讶异。” 说罢,见况尹面露尴尬,姜枝一脸你俩在演什么戏的表情,清清喉咙,对况尹道,“听小白讲,你们方才跌入到邪祟的执念中,那么主君可否说来听听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什么小白?姜枝斜了君北尘一眼,再看况尹,脸上冒出两朵红云,生怕那傻子把展尚和采邑日日欢好的事情也一五一十道出,如此,她以后还哪有脸来见君北尘。 好在况尹虽单纯,却是半点不傻,他跳过了这段,姜枝不知道的是,他还省去了采邑死后那段,只捡着中间的部分告诉了君北尘。 “如此说来,真的是它。”听完况尹的话,君北尘双眼出神地盯住潭水,“庐州府,岱湖南,果然,是把它引出来了。” 姜枝方才便猜到君北尘与那邪祟不无关系,现又听他如此说,灵机一动,一脸谄媚看着他道,“看来这杏花台下的亡魂和我们山君颇有些渊源呢,不如这样,山君同我一齐下山,捉了这邪祟,就当跟前尘往事做个了断。” 君北尘本在出神,闻言眯起眼睛,双手搭上姜枝的肩膀,将她原地转了个圈,面朝下山的那条小路,轻轻推了一把。 力道看似不大,姜枝却连滚带爬朝前奔撞出数丈,若非被赶下来的况尹拽住,她的面门几乎要撞上一株枝干虬结的大柳树。 她气结,回头,却见君北尘笑眯眯地朝自己挥手,口型分明在说:早去早归。 姜枝心里暗骂一句死老鬼,气呼呼地扭身同况尹一起朝山下走去。山路泥泞,又有柳絮铺织在其中,况尹穿着死贵的缎面鞋子,三步一小滑,五步一跌跤,偏家丁们又拿着东西不便搀扶,姜枝怕他摔死,便只能借了条胳膊给他,让他搀扶着走路。 “多谢。”况尹轻吁一口气,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曲折的山径。 “主君有心事,”姜枝揣摩着问道,“可是与山君有关?” “姑娘怎么知道?”况尹大吃一惊,转脸看到姜枝的眼睛,澄澈无辜,和梦里一样,便想也没想,直言道,“我在迷障里见到了一个男人,正是山君。” 听了这话,姜枝顿觉脑袋里嗡了一声,“君北尘?” 况尹点头:没错,君北尘就是拿来噬魂灯,试图利用展尚消灭亡魂的男人,他记得再清楚不过,可是方才是展尚的回忆,是杏花台下无数亡灵的回忆,所以他便更想不明白,君北尘为何会在那段回忆中活了一遭。 “展尚想救一个早已死了的人,君北尘却想救一个无法投胎的灵魂,”况尹望着如雪片般的白絮,忽然涌起一阵灰心,苦着脸道,“可是到头来,谁都没能如愿。” 姜枝正沉浸在君北尘的那段前事里,忽听况尹冒出这么一句话,顺口接了上去,“求不得,放不下,人生两大苦事,君北尘占全了,亏他还整天做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 “可他确实和梦里的那个人不大一样了。”况尹听她说看透世事,便皱起眉头:梦里的君北尘可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把展尚骗得团团转不说,还为了一个人,不惜让那么多人魂飞魄散。 他想着,不觉握紧姜枝的手臂,说出一句令那小道姑差点吞掉舌头的话,“我觉得现在的山君有时看起来像尊菩萨......” *** 一行人下山进城,来到况家时已经日头西沉。大门外停放着一辆马车和几匹高头骏马,在黯淡的暮色中,只能堪堪辨别出其轮廓,可况尹却一眼认出,这不是自家的车马。 “有客人来了?”他疑惑着,引姜枝进门,刚走到前院,田嬷嬷便迎了上来,看到姜枝先是一愣,又转向况尹小声道,“主君,沈茂林沈大人来了,说是,明日就要接柳小娘进宫面圣,领赏。” “她可不是什么柳小娘。”况尹吓一跳,心急火燎把柳雀杀人一事告诉田嬷嬷。 田嬷嬷听这话,双手合十说了几个阿弥陀佛,末了,却敛起愁容,看着况尹正色道,“主君,现在圣旨已下,圣上专门派了人下来接柳雀入宫,你没有确凿不移的证据,便不能拿出来讲。” 况尹不解,“什么叫确凿不移?张天师亲口说的话还不算?” “不算,”一直在旁边聆听的姜枝闻言摇了摇头,“沈茂林因找回玉印立了一功,现在正是领功之时,又怎会听取咱们的‘一派胡言’。” 她见况尹瞪大眼睛,轻柔一笑,“没错,在沈茂林看来,一个死去的天师的话就是一派胡言,即便他心里信了几分,面上依然会如此驳斥主君的,因为这件事对他影响至深,甚至,有可能断掉他的仕途。” 况尹抓着脑袋,怛然失色,“就这般要紧了?”说完,看向姜枝,一脸认真,“东方姑娘可有主意,依你说的便是。” 田嬷嬷本还在心里念这女孩子聪慧,转脸见自家主君小狗儿一般巴巴望着她,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瞧出了些许端倪。她不动声色观察况尹,见他盯着女孩儿时眼波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