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怨偶 翌日下午,深秋的风吹下些枯叶,但天气尚且不错,阳光落在庭院中,照得人暖洋洋的。下午两三点,几个穿着考究的人已经戴着手套托着几款订婚戒指为她介绍,这是昨天那家珠宝店派来的。 陆盛野自然是又在公司,他并购的会议已经开了两三天了,仍然没有谈拢。毕业继承家业这两年,他永远脚不沾地,一开始她还愿意在总裁办陪他一起参加各种行程,待了一年身体迅速垮掉后便决定这同林鸟还是不做为好。 他虽然没空在现场,但还是打了电话过来。 阮南音开了扩音,将手机放在了一边,分店经理与店长的介绍声夹杂着手机里传来批阅文件的唏嘘声,一时间倒让她觉得挺热闹的。 “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开个视频看看?” 阮南音坐在编制藤椅上,拢了下身上的披肩。 “嗯?”电话里传来陆盛野的声音,他显然反应了下才道:“不用,你喜欢就可以了。” “行。就这两款吧,有类似的可以再给我看看。”阮南音伸手随便指了下,又似不经意地对经理道:“之前你们店里有个seals我还挺喜欢的,她没来么?” “是哪位呢?因为我们品牌十分注重像您这样的客户,这次自然也是请资历更深的人来,您说的那位要么是只负责柜台客户的招待,要么可能是资历还不够。” 经理又赔笑道:“如果您喜欢,下次我们也可以让她来。” 阮南音斜睨了眼电话,勾起嘴角,“好像是叫宋清涵,下次让她来吧。” 她话音落下,电话里翻阅文件的声音便顿了下,重了些的呼吸声与极小的电流声交缠起来。 经理恍然大悟,又搭话:“她啊才毕业,小姑娘么,也难怪您喜欢。” “这话说得,我年纪大了么?” 阮南音笑起来,黑眸弯弯。 “呃啊,怎么会怎么会,瞧我这话,我是说啊,您跟她差不多一个年纪,肯定是更聊得来。”销售连忙圆场,又笑呵呵地转移话题,“不过想想,阮小姐您和陆总这么年轻便已经有六七年的感情了,真是佳偶天成。” 他们又说了许多好听话才走。 “你听见了吗?佳偶天成这话也敢下口,不到最后谁知道如何?”阮南音微笑了下,将膝盖上的毛毯拢了拢,长久地凝视着手机,“毕竟结婚和恋爱又不一样,说不定到最后反而成了一对怨侣。” 手机屏幕时不时熄灭,通话界面的电波曲线起起伏伏,只有呼吸声传来,逸散在空气中。打火机齿轮被拨动的声音陡然响起,紧接着是陆盛野的声音,“我还以为我们大学时就提前做过夫妻了,原来你不这么觉得。” “那时候我们不就是一对怨侣了?”阮南音直起身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总觉得电话里的人能看见她似的,令她心烦,“住在一起也不过是天天吵架。” 那时陆盛野俨然是个大忙人了,各种国奖项目都少不了他的身影,他的团队靠着他指缝间漏出来的零星资源就能比别的团队领先十几步。 他们并不同校,却已经住在一起。 没课的时候,她就会回去住,时不时还会做做饭打扫卫生,等他回来。明明才大学,却已然有些小夫妻的模样了,于是连吵架冷战闹分手也带了点老套的味道。无非就是他太忙了,他又被告白追求了,他跟谁暧昧不清了。 陆盛野显然也忆起了这段往事,道:“我和她们没有什么,那时——” “没事,都过去。”阮南音又道:“我有点累了,先去小睡下。” 她掐断电话,连同他的声音与记忆也从脑中掐断。 阮南音曾经很介意过,介意他为什么从不与那些对他有好感的女孩保持距离,恨他为什么吵架从不低头,嫉妒所有张扬的可以肆意去追他的女孩子。她的自卑与阴暗自出生时便被贫困的父母种下,又被她以乖巧温驯掩藏。 但伪装不可能长久,她还是亲自除下假面,不体面地歇斯底里。陆盛野天生骄傲,她难不成就要迁就? 吵过无数次,就再也没什么好吵的。 分手分过无数次,就再也没有分手的力气了。 她也终于不介意,相信陆盛野也很满意她的不在意,不然怎么会走到订婚。贫民女孩靠真爱与王子成婚实现阶级跨越的故事人人都爱看,那她陪着陆盛野演下去就是,演到有一天再无台词可说出口。 * 阮南音一觉睡到晚上,没多久便收到了大学室友方雪的信息。 大学时,方雪显然是霸总文学的爱好者,曾屡次劝她赶紧甩了陆盛野让他来个追妻火葬场。如今上班几年,方雪则深刻意识到资本家的冷血无情,现在只会劝她在陆盛野找小三前多捞钱,以及诅咒有钱人都破产。 就像现在,十一点多了,方雪还在骂她的老板。 阮南音窝在休闲室看电影,四周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大荧幕闪烁的光时不时映在她脸上。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方雪聊着,但方雪抱怨完才纳闷起来她居然还没睡。 她想了会儿才回答。 [南音:挑了订婚戒指,想着这件事,没睡着。] [snow:?] [snow:我草!你真要嫁入豪门!!] [snow:妈的好羡慕,这个班我是一天不想上了,我也想当富太太!!] [南音:我也是要上班的。] [snow:……你根本就是过去谈恋爱的好吧!] [南音:在公司里我倒也不是很想见他就是了。] [snow: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订婚了!居然还要我问你才说,服了你了,还当不当我们是朋友了?!订婚诶!难怪你这么晚睡,春心荡漾了吧!] [南音:没有。] 阮南音的手指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方雪的信息刷屏许久,她才终于敲出来一句话。 [南音:我只是有点累。]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陡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于是她下意识熄屏将手机塞进了怀里。没多时,一个带着水汽与薄荷香的身影坐在身旁,将她拉拢进湿漉漉的怀抱里。 阮南音抬头,见他头上还搭着块毛巾,便道:“怎么不去休息?” 陆盛野鼻子哼出声音来,捏她的脸,“那你呢?怎么大半夜跑来这里看电影了?在公司忙了这么久,回到家实在是孤枕难眠。” 他看向荧幕,蓝绿色的光在英挺的鼻子上打出侧影,“看的还是嗯——爱情片?” 阮南音听见他话音的犹豫,有些想笑,她正在看的是三四年前的一部青春爱情片。都是当红的明星,老脸刷着厚厚的粉,把校服穿得像盲流,然后排列组合地恋爱,打架,堕胎。 她道:“今天你说起了读书时期,我这不就找点校园恋爱片回味下么。” “这跟我们的高中好像也没什么相似之处,我们高中比这漂亮多了,制服也没这么土。” 陆盛野摸着下巴说,带了点故作的高傲,“课没有这么多,设施也好,最重要的是——这段感情也没有电影里这么脆弱,不是吗?” 他凝视着她,夹杂了铁锈颜色的琥珀瞳孔逐渐聚焦,使得他的神情带上了探究。 阮南音睫毛翕动了下,半晌才抬起脸,“怎么样结束才不算脆弱呢?”她伸手指着荧幕,“有人插足?被渣了?失去了想要的东西?堕胎?家人反对?车祸?失忆?” 他眉心猛地一跳,手攥住她的手指收回怀里,他意识到这个话题并不该继续说下去,于是道:“开个玩笑而已,只是觉得你最近总是无精打采的。” 她没有说话,于是他接着道:“你这样总是让我想起来我们吵架的时候,我就一直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也不接,去找你你也不理我,我每次都觉得受不了,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特意去你那里受气?再后来,看到你的时候又觉得,其实也很好。” 电影荧幕的光仍在闪烁,偷溜进来的风偏偏扯东纱帘,他将她拥在怀里,湿漉漉的薄荷味黏在她身体上作乱。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脖颈,觉得这样能让她心情好一些,慢慢的,他看见她笑起来了。 陆盛野明知故问:“笑什么?” 阮南音不说话。 她在笑他健忘,却还能如此美化自己。 他们吵架最多那几年,他明明最爱的是冷暴力,拉黑,大吵大闹,幼稚至极。她的父母也好朋友也好,总是劝,男人都幼稚,得引导,得教化,得包容。她起先曾听过劝,但两次过后她便只觉得厌烦,无法容忍自己的自尊心为爱情折腰。 于是再后来,他们吵架了便只会断联,一天,两天,一周,两周…… 他们都在等对方先打电话,他是因为高傲,她是因为不愿意妥协。他们都想过,如果对方不发过来多少时间就算分手,想到这个可能性时他们彼此又都生出主动的心思来,可是到最后依然没能打过去。 阮南音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守着手机在想,如果就这么分手了,他会不会后悔,自己会不会后悔……想到最后,心肠却和变硬了一般,只有一道隐秘的声音悄悄和她说: 得失不论,你总要赢的不是吗?就像以往那样,跟陆盛野恋爱,上好大学,选喜欢的专业……只要是你想得到的你都可以得到,不是吗?分手了又怎么样?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