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铺子的路上我问他:「二叔,你怎么了,阿香没事吧?」 他抿了下唇,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没事。」 「没事就好,她这是心病,淤堵不通,大夫说还需心药来医……」 「写信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为这事?」裴二郎突然打断我的话。 「是啊,我都快急死了。」 「是吗?」 他突然停下脚步,眸子黑沉沉地看着我,冷笑一声:「我不一样,我快蠢死了。」 我愣了下,不知他什么意思,也觉得匪夷所思,他这样的大将军,怎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你,你怎么会蠢,你可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你要是蠢,圣上也不会要你。」 「嘶……」 裴二郎轻嘶了一声,似乎隐忍着什么情绪,对上我不明所以又忐忑不安的眼睛。 「二叔,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忽又笑了—— 「没有,这是你新裁的衣裳?」 「嗯嗯,一百两银子才买了三匹布,太贵了。」 毕竟是花他银子买的,我颇是不好意思。 他倒是不在意,声音低沉含笑:「不贵,物超所值,很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好看,可我还是肉疼得不行,临了又跟那掌柜还价,多拿了他一匹上好的素绢布,他还不乐意……」 我挺高兴,想跟他仔细讲讲占便宜的过程,一抬头,看到他漆黑的眼睛,眼底蕴含着细碎的光,突然心里有点慌。 他方才说什么来着,很好看。 「二,二叔,天不早了,咱们赶紧回铺子看看太母吧。」 「不急,我方才看过她了,精神很好,手劲也很大。」 「……她又用拐杖打你了?」 「嗯。」 「……」 完了,我好像比之前更慌了。 一路走回铺子,狮子巷至州桥,青石板路向前伸展,两侧花灯高悬,一派通明。 州桥附近更是热闹。 花灯琳琅,笙鼓鼎沸,还有秦楼的妓子在河上画舫里弹琵琶。 裴二郎回来得很巧,今日有花灯会。 到了铺子门口,也没有回去,他说多年未逛过灯会了,让我带他去桥西走一走。 我道要回去照看下太母,他说有小桃在,不用担心。 然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挺拔的鼻梁与剑眉,像是险峻的峰。 这人向来是不容抗拒的,我于是讪笑两声,走在前面为他引路。 街边还买了一盏兔子灯。 人流鼎沸,我在前,他在后。 手中的兔子灯燃着一团光芒。 大概是我穿了件极耀眼的衣裳,一路很多人看我,连同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实在令我心慌,然后一个不小心崴了一脚。 裴二郎适时地伸出手扶住了我,人流之中我们俩挤到了桥边,他关切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疼吗,我背你。」 「啊?不用,二叔扶我一下即可。」 灯会没逛完,那只有力的大手,就这么扶着我,一瘸一拐地回了豆花铺子。 好巧不巧地,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秀才。 陈秀才隔着老远看我瘸了腿,紧张地走来,慌道:「玉娘,你怎么了?」 「没事,崴到了脚而已。」 他伸出了手,似是想从裴二郎手中把我接过来。 这举止有些僭越,果不其然,裴二郎面色沉了下来,看着秀才,眸子冷冷。 我心里一紧,立刻道:「秀才,这是我家二叔,今日刚从京中回来。」 秀才自然是知道他的,只是没有正式打过照面而已,他是个温文有礼的人,屈身朝裴二郎行了个揖礼—— 「裴将军。」 裴二郎没说话,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一点面子也没给。 我有些尴尬,又道:「二叔,秀才公原是咱们小桃的教书先生,如今考过了乡试,三月里他就要入京赶考了。」 他终于有了反应,神情依旧淡漠,「春闱应在二月,为何三月里才去京中?」 秀才忙道:「原是在二月的,今年年关朝中多事,圣上前不久下旨将殿试改到了五月里。」 朝中多事,想来便是那桩军火案闹的了。 裴二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我接着道:「三月春闱也应准备出发了,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该带的都带了,乡试时正值天寒,如今已然回暖,护膝便不再带去了,玉娘做的那只黑羔毛袋垫甚好,我带上了,考试时可放在凳子上……」 「那个,秀才你先回去吧,我站着有些累,今日不多聊了。」 「哦哦,好,那你记得敷下脚,不然明天走不成路了。」 秀才依依不舍地朝我们揖礼离开,三步两回头。 我也不知为何,心里直发虚,没敢再去看裴二郎,耷拉着脑袋,被他搀扶着回了二楼房间。 进了屋子,不用再面对裴二郎,顿时松了口气。 方才之举,并不是秀才僭越,而是在他考上举人之后,已经同我商议过,想在进京赶考之前,将我们二人的事给定下。 所谓的定下,自然是要告诉裴家人。 所谓的裴家人,自然是裴二郎了。 放妻书他早就签给我了,我要嫁给秀才,没什么于理不合的。 只是名义上到底是他家寡嫂,相伴多年,该跟他商榷一下。 他今日回了云安县,正是机会。 可是我不知为何心里发虚,总觉得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这么一想,又不太舒服,没偷没抢,有什么不光彩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将军家的寡嫂不想守节,一点也不丢人。 更何况,我感觉裴二郎这次回来,总显得怪怪的,让人心里没底。 我下定决心,明日见了他,就跟他说这件事。 10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下,我忙道:「谁?」 「我。」 「二叔,何事?」 「我拿了药酒,你把脚敷一下。」 「哦,好。」 我瘸着脚走去开了门,看到站在门外的裴二郎,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瓶,心里琢磨着要不趁这个机会现在就跟他说一下秀才的事。 于是开口道:「二叔,有件事……」 刚说了几个字,突然发觉不太对,裴二郎穿戴整齐,手握佩剑,似是要出门的样子。 「二叔要出门?」 「嗯。」 「去哪儿?」 「江州县。」 「怎么刚来就要走。」 「这趟出来本就是为了公事,只是恰好途径洮州来看你们一眼。」 「天都那么晚了,二叔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等你回来再说吧。」 裴二郎环臂握剑,身材高挺,气息凌人,眼睛落在我身上,轻笑一声,「我倒是有桩要紧事要问你,先前拿给我的护膝和口袋垫,是做给旁人的?」 「……是。」 「为何要给他做那些?想清楚再说。」他声音沉下,面露不悦。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秀才,秀才人很好,以前帮过我,在私塾待小桃也不错,而且,而且人家无父无母,上次因为风寒耽误了考试,所以我才,所以我才……」 「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做给他。」 他皱起了眉头,面容依旧冷着,声音却已经软了几分。 迟钝如我,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二郎待我,有些奇怪。 心下生出恐慌,我忙道:「不是,二叔,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急,等我回来,我也有话跟你说。」 …… 他这一走,又是一个月。 秀才没几天也走了,入京赶考。 临走前他问我:「玉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