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给留了一口气,等着彼时还是大皇子的他策马千里,赶过去亲手砍了他的头。 然而这么多人,他斗得最艰难的却是贞凤。这位真公主,从小换了身份送去皇后娘家,没多久就借着进宫探亲的机会,以与皇后投缘的名义,被收为天子的“义女”,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 贞凤什么都不曾失去过,失去一切的只有不幸与她同一天出生的莫望,还有失去了莫望的他。 在皇后死后,在皇后的母族都被连根拔起之后,贞凤仍然凭借着先皇的遗旨,凭借着她父母生前为她精挑细选的夫家,在朝堂上耀武扬威了几十年。 亲眼看见她尸体的那一刻,老皇帝仿佛一下子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长呼一口浊气,随后便大病一场,禅了帝位。 他以为自己早已斩草除根,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女孩,不知如何逃出了生天。他又恨她的血脉,又庆幸幸好留了这点血脉,否则这辈子、下辈子,人世黄泉,他怕是都不可能再见到莫望一面。 第二十二章算血债 查出她是贞凤的后人时,老皇帝下意识就下了杀令,就像过去那么多年,每每听到与贞凤有关的人时一般的反应。 传令的人都走到门口了,他才突然叫停,想起那个姓莫的神秘女子,想起什么人才敢与贞凤的后人有牵扯,才敢对她有慈悲。 他不是个笃信神鬼的皇帝,甚至也谈不上眷恋权位,这辈子把该讨的债讨完了,也就罢了。前些年病成那样,都没想过求仙长生,一是因他要做的事已完成,二是他本就不信怪力乱神,长生不死。 却在弄明白秦楼月身份之后,突然福至心灵。神也好,鬼也好,一定是莫望还在这人世间。 不会再有其他人。哪怕是莫望的后人,也不可能冒着色迷心窍的权贵都不敢冒的风险,去救这样一个背着罪籍、事涉谋逆的花魁。 只能是莫望本人,只有她有这个胆气,也只有她,不知生错了哪根心肠,总是会对敌人的亲友手下留情。 老皇帝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不知以何种形式留在人间的莫望,在看到流落花楼的秦楼月时,一定在心里暗暗自责,觉得稚子无辜,一切皆是因她而起。 留着这个人,莫望就一定会露面。 他不常跟莫望玩弄心术,但只要心念动起来,就多半不会输。 事实也果然如此,莫望来了,如他所料,还在人世,也如他所料,不知困于什么,不敢直接把人带走。 “我要带走她,自是轻而易举。”莫望指着突然被松了绑的秦楼月,不顾那位中年侍卫陡然警觉起来的脸色,继续对老皇帝道:“但她好歹是个活人,总不能我弄走了,以后叫她跟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我们两个把话说开,你了了执念,放她一条阳间生路,也算不亏,如何?” 老皇帝似笑非笑,半晌才道:“如璜,你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这笔买卖,谈得太没诚意。” “我不是如璜。”听到这个名字,莫望本能的烦躁,“你别再这样叫我,我是莫望,生下来的时候就叫莫望,死了以后,也只是莫望。” 老皇帝一时有些语塞,莫望摆摆手略过这一茬,又拉回正题:“你待如何?且直说罢。” 腥风血雨争斗多年,老皇帝一直是个目标明确的人,从不做多余的事。唯有此时,莫望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却有片刻恍惚起来。 要做什么?他绑了秦楼月,是要见莫望。如今见到了,然后呢? 好在这迷茫并没有持续多久,老皇帝很快调整神态,坚定道:“我留她一命,予她自由,你跟我走。” 仿佛听了个笑话,莫望不可思议道:“大皇兄,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虽然不忍心看她去死,但也没善良到要拿自己去换她的地步。” 说到底,秦楼月的命是她高祖母和眼前这位高舅公定下的,莫望只是一条无可选择的导火索,救她这一回,也算赎完自己的罪了。 “说真的,你也没多少时日了,叫我跟你走,怎么,想要我这个做惯了鬼的帮你指指路?” 一而再地咒老皇帝不久于人世,那位中年侍卫终是按捺不住,刀都拔出一截,喝道:“大胆!” “退下!”老皇帝头也没回,莫望这些话听着的确刺耳,向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过。但他七十多岁的人了,又经过多年病痛,其实心里早就清楚,如今突然地好转,有力气下地远游,多半是命不久矣,所以才不顾太医劝阻,执意来了顾相城。 老皇帝固执道:“哪怕我还剩一天,一个时辰,我也要你跟我走。” 莫望耐心告罄,再不掩饰心内的烦躁与嘲讽:“你是对我有什么深情厚义,什么再造之恩,以至于我死了还要回人间给你送终?” 老皇帝嘴唇颤抖,莫望已经站了起来,一挥手,任平生听话地放开了架着秦楼月的手,任她双腿发软,一下栽倒在地。 “大皇兄,当年你教我认过字,给我带过肉吃,少年苦闷,也算一场安慰。后来你要权要位,把我当个物件一般送去北林,没几年,又杀我夫家,戮我孩儿,我们之间真算起来,还是你欠我多一些。” “至于你干的那些事,振兴顾相城,建得意山庄,是当年你答应的不错,但我一个死人,本也享受不了你的恩赏了。”话到此处,莫望神色也冷起来,“与我一同做鬼的,有个厨子,叫王大铲。” 任平生一愣,不知她为何提起王大铲来。只听莫望继续冷冷道:“当年你初到顾相城,急着立威,寻什么菜咸的破烂借口,害了人家厨子一条性命。还有你扶持的下家,乡野土绅,你以为好拿捏,可知他们得了金陵贵人的势,转头都在顾相城里做了多少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污糟事?” 任平生想起了涂有地,心中一声叹息,原来莫望对他们的好,与她照管秦楼月多年一样,都是因为前尘往事之故。 “什么拿贞凤全族祭我,拿顾相城祭我,莫要再拿这些话哄我,也莫再哄你自己。”莫望是真来了气,“你若是还有力气,不妨别带这些狗腿子,屈尊去顾相城里转转看,看你引以为傲的上半城有多藏污纳垢,看看你扶持起来的那些得用的家族,有多少人皮兽心,再看看下半城里做活的百姓,是不是真如你当年承诺,安居乐业,劳有所得。” 一番话毫不留情,说得老皇帝面白如纸。他身居高位多年,哪怕当年还是不受宠的皇子的时候,也从未有人这么当面揭过他的脸皮。他自以为的赎罪,他引以为傲的顾相政绩,原来看在莫望眼中,尽是披着官袍的一笔笔血债。 “今日我把话说明白,秦楼月今日这一遭是我之过,以为那点旧物能让你抬手救人。如今既闹成这样,那就用你欠我的那句对不起,换她一条生路吧。” “你若肯答应,此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你安心上路,保证绝无我的报应。你若不肯,”莫望看了秦楼月一眼,“她的命债,我多背一条就是。” 说完,径直走出大门,老皇帝没有发话,竟无人敢拦。 那番话听在老皇帝心中作何感想,任平生无从得知,但他知道,莫望费了这半天口舌,如今一拍屁股走了,一是身上有伤动不得手,二是她那个爆竹性子很有自觉,再拉扯下去,惊动鬼差是跑不脱了。 说到这点也是颇为神奇,此前任平生以为莫望的大脾气是闺阁里万千宠爱养出来的,如今将她的身世听了个大概,那般处境,不谨小慎微都活不下来,怎么还会养成这样的暴脾气? 也有一种可能,生前太过压抑,死后便随意放纵,就像任平生自己,生前人人喊打的小乞丐,死了之后最高兴的事,就是什么高门大户、酒楼赌坊,都可以随便进了。 眼见莫望已经踏出门槛,任平生忙把跑远的思绪拉回来。至于委顿在地的秦楼月,任平生情绪复杂,又有些可怜,又有些怨她自作自受,最后注了些续命的力气给她,便也跟着莫望出去了。 第二十三章改命咒 再见到王大铲和涂有地,任平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们俩一直等在槐树院中,虽说涂有地天生是个好奇心重爱看热闹的性子,此时守在此处,也必是担心莫望的安危。 毕竟无论做人还是做鬼,谁也没跟皇帝打过交道,谁也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见莫望师徒俩全手全脚地回来,厨子和瘸子都明显松了一口气。王大铲自觉准备茶水去了,涂有地则立刻活蹦乱跳,怕莫望敲他脑壳,就缠着任平生问东问西。 任平生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与莫望的渊源,略一思量,也不主动提起,就简单说了几句,老皇帝不放人,秦楼月的命暂时保住。 等把他们两个打发走了,任平生看着四仰八叉躺在槐树下的莫望,踌躇半天,正要上前,却听有人锤了两下门,不等屋里有人答应,老铁就迈着两条钢硬的大腿进了院门。 莫望懒懒地睁开眼,瞥见是老铁,又无趣地闭上了。老铁也不生气,他是来找任平生的,腰间抽出一个细长的包袱,粗声粗气对任平生吼道:“小鬼,你这东西我都打好几天了也不见来取,跟你师父学的都是赖账的本事啊!” 院子本就不大,老铁和任平生站得都离躺椅不远,这话说完,莫望闭着眼一脚踢过去,不偏不倚,踹得老铁膝盖一弯。正要骂人,任平生忙拍拍脑袋拉住老铁:“这几天忙忘了,我这就结账。” 说着,两步跑到莫望那只放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