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上了初三,同学们多少都紧张了些,而我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就在他们三三两两议论以后中考要怎么办,报考什么样的高中,或是没办法去念职高或技校的时候,我早已下定了决心,那就是考四中。 虽然当着秦川他们的面,刘雯雯对我要考四中这件事表示了鼓励和支持,但我知道,她心里是很不屑的。大概她把我要考四中的事告诉了班里其他同学,显然他们都不信我能考得上,我眼见着她和她的同桌凑在一起,一边看我做习题一边嗤笑。 那时我成绩确实一般,没了学习委员这样的职务激励,在班里一直晃悠在中游水平。可有了小船哥作为动力,我格外地认真起来。全班第一次月考,我就从之前的十九名,考到了全班第六。老师当堂表扬了我的进步,不知谁多了句嘴,说谢乔要考四中,全班都哄笑起来。要是以前,我会被气得哭一鼻子,但那天我特别平静,所有的嘲笑都只会催促着我,更快地奔向小船哥。 起先秦川也没把我要考四中当回事,但是当他看到平时懒到不行的我却为了中考体育考试那30分的加分每天一大早就到学校操场跑步时,终于明白了我的决心。于是他不再拉着我和他们混玩瞎闹,还跟大龙一起负责我的早点和加餐,为我加油鼓劲。 大龙每天负责给我带早点,依然是不加薄脆的煎饼,同时他也会按秦川的吩咐给刘雯雯带不加葱花的。晚上他们四二一中作为成绩垫底的中学没有加课,秦川就支使大龙去附近的一家韩国快餐店乐吉士给我们买汉堡,我要牛肉的,刘雯雯要鲜虾的,总之我们俩绝对不一样。 刘雯雯不像我要铆足劲考全北京最好的学校,她只要上灯花的高中部就满足了,加上她平时成绩一直中上,所以压力比我小很多。那些时候,她天天跟秦川他们在一起,算起来比我与秦川在一起的时间多多了。虽然她依旧不满意秦川给我带煎饼和汉堡,但对我的态度总算稍稍好了些。想想要不是后来跑800米的事,没准她还会想和我成为朋友呢。 那天早上我就觉得胃不舒服,初冬的清晨又黑又冷,本来想犯懒不跑步了,但是想想和小船哥的约定,我还是咬牙爬起了床。到学校时大龙照例给我送了煎饼,我只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我以为是头天晚上吃红烧肉吃多了,没准跑一小会儿步就好了,哪想到刚跑出不到200米,胃就剧烈地绞痛起来。本来平时我都和刘雯雯较着劲跑,这次她很快就头也不回地超过了我,远处秦川看着不对劲,喊刘雯雯的名字,让她等等,可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扑通一声倒在了操场上,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睁眼,就看见秦川和大龙焦急的放大的脸,我躺在协和急诊室的病床上,手上挂了个点滴瓶。 “我怎么了?”我虚弱地问。 “你……”大龙欲言又止,我看着秦川,秦川却扭过了头。 “我不会得白血病了吧?” 他们俩的样子一下把我吓着了,我立刻幻想了我命不久矣的样子,背景音乐自动转换为韩剧调子。我想我不用跑步,不用中考,也不用到四中和小船哥一起上学了。从此以后我就将在这里虚弱下去,直到快死的时候大家再像今天一样围在我的床前,没准连刘雯雯都会为我掉点眼泪。最后临死之前,我再要求看小船哥一眼,小声地断断续续跟他说悄悄话,告诉他我从有记忆那天就开始喜欢他,喜欢了一生。 想到这里我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仰头看到了穿白大褂的医生的身影,颤颤地问:“大夫,你跟我说,我还能活多久?” 那大夫狠狠白了我一眼,“电视剧看多了吧你!不大点小屁孩成天瞎琢磨什么呢!急性胃炎!没听说过每天吃完早点就跑800米的!你们俩男生,赶紧的,谁去给她们家大人打电话啊!” 秦川和大龙俩人彼此推托,谁也不敢直面我奶奶,最后还是我指派了秦川,他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我气鼓鼓地问大龙:“你们俩刚才那什么表情啊!就跟我快死了似的。” 大龙垂着头说:“乔乔,对不起,都是我们害的你,我们真不知道不能刚吃早点就跑步,老大特内疚,你不知道,看你倒下去的时候他都急疯了,直接冲进去把你背出来的。” 我瞪大眼睛,“他进我们学校了?” “是呀,两个保安拉他都没拉住,出门就打车直奔医院了,乔乔,真对不起,我以后不给你买煎饼了,你下午跑步吧,我陪你一块,可以……” 大龙后面絮絮叨叨说了什么我一点没听进去,他描述的场景让我又感激又感动。我的小小结界充盈起来,因为有秦川在里面,我感觉到了幸福。 过了一会儿,秦川像蔫茄子一样回来了,想都不用想我奶奶接到这个电话会是怎样的语气。我看着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你。” 秦川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打完点滴回学校时已经是下午了,班里正在上化学课,我喊报告进了教室,往座位走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比老师正在讲的冰点还要冰冷的目光。 刘雯雯就那么冷冷注视着我,盯得我一激灵。 20 不用说,那之后我和刘雯雯的关系降到了史前冰川时期。不过对我来说也无所谓,我没工夫理她,每天除了老师留的功课,我还会自己做许多习题。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用功过,那时候我第一次发现,就算努力不一定真的会成功,但努力一定会进步,会向上,会变成更好的人。快到期末之前的那次月考,800米测试我跑了3分12秒,满分。综合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二,比刘雯雯高了八名。在初三学生的愁云惨淡之中,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 期末考试之前,初中最后一个新年如约而至,多少让考生们轻松了一些。那是电子时代之前的纸质时代,信笺贺卡满天飞,书写胜过输入,多了许多温情和诚意。我特意跑到燕莎,买了一张15块钱的高价贺卡,那价钱足够买30张普通贺卡了。我之所以选中它,是因为那张贺卡在封皮上印了一艘五彩斑斓的魔法船。船身是银白色的,涂满了闪粉,船舷边还有七色的彩灯,高高的船桅撑着满满的帆,在缀满星星的夜空中,破风前行。我在贺卡上写下给小船哥的话:“小船哥,让它载我抵达有你的地方!新年快乐!明年我们四中见!” 那天一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郑重地把包好的贺卡投进了邮筒中。想到小船哥拆开它时微笑的样子,我不由对着邮筒小声说:“新年快乐!” 去学校的路上我一直开心地哼着歌,虽然冬至这几天的清晨是最黑最黑的时候,但是我的太阳即将慢慢升起,照亮我的人生。 可是,当我进到教室的时候,虽然所有的灯管都亮着,我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黑暗。 黑板上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被拆开的贺卡,那上面用深色的笔写着醒目的大字,带着生怕别人看不到的怨懑,明明是祝福的话,却像是诅咒一样。 那上面写着:“谢乔同学,新年快乐,祝你考上四中。孙泰。” 很久没有涌现的屈辱感像溃了堤的水瞬间吞没了我,世界漆黑一片,我近乎窒息。在隐隐的窃笑声中,我一把撕掉了贺卡,转身跑去了隔壁五班。他们班在上早自习,看到我冲进来全部安静下来,先是看着我,后又看着孙泰。孙泰大概刚到学校不久,正从书包里掏课本,他看到我,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眼睛都不抬,又继续去拿他的书。 我干脆走到他的课桌前,把那张贺卡“啪”的一声扔在他的桌子上,大声质问:“谁让你给我送贺卡!” 孙泰看了眼贺卡,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想送你贺卡?要不是你那个朋友来求我,我才不会写一笔你的名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