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门槛上,嘴里还在嘀咕:「保准服服帖帖地。」 12 哥哥开学升高三。 整个夏天,妈妈对哥哥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深更半夜,总看见她变着法给哥哥炖补汤。 哥哥脾气暴躁,做不出题,就把桌子上的东西摔砸一空。 满地碎瓷,妈妈好脾气地俯身给他收拾。 哥哥仍不满足,时常,他质问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我生在农村?为什么我的同学都在县城,他们可以穿球鞋,用最新款手机、有零花钱?」 「为什么别人活得那么容易,只有我活得这么难?」 我在门外沉默地听着。 不,哥哥,你活得已经不难了。 全家托举你,一路顺利地念到高三。 而我,甚至没有继续读书的机会,就去帮大人放羊喂猪。 都说等到我十八岁,就把我卖掉换钱给你娶媳妇。Ӱz 他们叫你「金凤凰」,他们叫我「赔钱货」。 父亲的支持、奶奶的偏心、所有人对你寄予厚望。 你拥有我所羡慕的一切,哥哥。 已经这样了,你还不知足吗? 妈妈也沉默着。 哥哥红着眼,崩溃地问出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我的妈妈是你?」 妈妈收拾满地狼藉的动作一顿。 她终于说话了,很轻,像是叹息: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是你的妈妈。」 哥哥摔门而出。 半夜,他醉醺醺地打电话,叫我去村口接他。 我犹豫半晌,他加重了话音:「我醉了,扶一下我怎么了?」 13 村里的夜很黑。 我提着大手电筒照明,走到村口,却没看见哥哥。 就在此时,有人从身后狠狠抱住了我的腰。 我吓得尖叫,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再叫,割了你的舌头。」 那话音透着冷,有几分熟悉,是陆崖。 他将我身上摸了个遍,最后不耐地「啧」了声: 「瘦得和干柴似的,和你妈一样的赔钱货。」 我猛然睁大了眼睛。 就在此时,我看见远处的土路上,隐隐出现了光亮。 我「呜呜」地挣扎,却听见陆崖不屑地嗤笑了声: 「你以为他们能救得了你?」 光亮越来越近,是村里巡夜的村民。 「叔,救、救我!」 为首那个见陆崖锢着我,有些讶异: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她哥把她卖了,我带人走。」 陆崖从夹克口袋里摸出烟盒。 「哦。」 那几个村民了然地点点头,看向我的目光没有什么温度。 「早点卖了好。」 「越早越好生养,卖个好价钱给小宇娶媳妇。」 几个村民抽着烟,若无其事地去其他地方巡逻了。 陆崖看见我不可置信的神情,哼笑: 「死丫头,落到我手里了吧?」 「你竟然是和你妈一伙的。」 他冷冷地捏着我的下巴: 「想不到啊,还是个恩将仇报的小白眼狼。」 「如今落在我手里,该叫你吃吃苦头——」 我咬着牙,趁他注意力放松,一脚往他下腹处踢。 陆崖捏着我后颈的手,骤然松了。 在他爆发出痛叫之前,我翻身跳进农田里。 八月,麦子熟了。 夜色笼罩下,齐腰的小麦是最好的掩饰。 我努力猫着腰,往麦田深处藏。 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远去,我才松了口气,却仍旧抱着膝,不敢回家。 我怕哥哥再卖我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麦浪风声里,我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青青——」 我知道的。 如果有一个人会来救我,那个人只可能是妈妈。 我猛然起身,就见妈妈提着手电筒,孤零零地站在田埂上。 「妈妈!」我六神无主地环住她的脖颈,「妈妈……妈妈……」 「青青,别怕。」 她这样说着,却浑身都在颤抖。 「妈妈在这里,别怕啊。」 「妈妈带你走。」 颊边的泪珠落在我脸上,冰冷的,破碎的。 14 见我回来了,村民们对这件事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甚至,在田埂上见到我,还会亲热地喊我青青。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假笑逢迎。 就连把我卖掉的哥哥,也在皱眉之后恢复平静: 「回来了,陈青青。」 他心不在焉地招呼着。 我看着他,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却一眼看见了破旧书桌上的新手机,哥哥脚上的新球鞋。 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 「哥,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哥哥头也不抬: 「你想听实话?」 「我想听。」 他嗤笑:「我小时候,爸告诉我,你是我以后卖掉换媳妇的。」 「所以我想着,反正你也该被卖的,我想什么时候卖,都可以。」 他摆弄着自己的新手机,语气轻描淡写。 我喉头有些梗:「只是这样吗?」 「不然呢?」 他将我赶出房间,动作很不耐烦。 我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发愣。 过了半晌,身后传来妈妈的声音: 「青青。」 我失魂落魄地回头,看见她手中的汤碗。 她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像是无言的安慰,然后准备推门进去,给哥哥送汤。 我悄声喊:「妈妈。」 她没有回头。 15 高考倒计时,很快就走到了一个月。 妈妈不放心哥哥,怕他临阵掉链子。 在学校外租了个单间,每天送饭陪读。 于是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自从上次被陆崖绑架后,我的安全感极低。 妈妈一走,家里只剩下痴呆的爸爸和瘫痪的奶奶。 我用铁锹紧紧拴着门,猫在妈妈的房间里睡觉。 没过几天,我发现炕边的土墙上,有一些像是指甲抠出来的划痕。 我仔细地去摸,发现那是几个字: 【许璨,不要被驯化,要勇敢。】 下面,密密麻麻刻着很多正字,像是经年久远地隐忍不发。 我安静地想着,突然想起那晚麦地里,妈妈那一句「我带你走」。 你想要什么呢?妈妈。 下一刻,风不知从何处吹落一张草纸,字迹密密麻麻,上面写了全村的名字。 而被她划掉名字的人,已经死了。 16 高考结束,哥哥觉得自己发挥得很好。 全村喜气洋洋,提前准备起了庆功宴。 出成绩那天,如所有人所愿,哥哥考了个不错的分数。 男人们敲锣打鼓,女人们在后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我被妈妈叫去县城里拿快递。 回来的时候,喧天的锣鼓声停了,整个村子都寂静了。 我心中猜到了什么,却还是不要命地往家的方向跑。 杯盘倾覆,村民们东倒西歪躺了一地,捂着肚子哀哀叫唤。 目光却不约而同,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看去,看见了妈妈。 妈妈身上穿着件旧旧的白裙,有种过期的洋气。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浅笑着开口: 「妈妈被拐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就是这条裙子。」 「青青,一晃十八年,裙角都泛黄了。」 「所幸还能穿上啊。」 哥哥猩红着眼,不甘心地质问她: 「你这个……毒妇!」 「我马上,马上就可以走出去了,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未来?」 他在哭。 妈妈却笑起来: 「我被拐到这个村子的时候,也是十八岁。」 妈妈走到哥哥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我刚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的未来也刚刚开始啊。」 「是你们把我拐到这个村子里来的。」 她顿了顿:「我要马上就要逃走了,也是你把我抓回来的,陈宇。」 「我为什么要可怜你?」 妈妈似笑似叹:「你们可从来没有可怜过我啊。」 我完全呆住了。 妈妈扫过那些怨毒的脸,冷冷地做了最后的宣判: 「你们都该死。」 眼见着妈妈白裙飘飘,提着刀向我走来。 我转身就跑。 妈妈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我藏身的柜门前,她低低地笑了声: 「我想用老鼠药毒死所有的老鼠。」 「让他们穿肠烂肚,只能眼睁睁地感觉到自己在痛苦地死去。」 「却……亲手放走了一只小老鼠。」 我抱着膝盖,死死捂着唇。 「错了。」却听她话音转轻,「你是青青,我认定的女儿,随我。」 「才不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 她打开了柜门,直视我的眼睛: 「我将你教得很好,你有权利恨我。」 我望着她红着的眼眶,轻声开口: 「我不恨你,妈妈。」 「我不恨你。」 「我们血脉相连,心意相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