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这一松口不要紧,谁料前厅里多出来五个人。 我爹板着脸数了又数,最终把视线定格在最后一人的身上,那是顾诏,我曾偷偷喜欢过五年的顾诏。 十岁那年,在昆吾学堂里我第一回见到顾诏。 他临窗而坐,手中捧了卷书简。光影交错间,平添几分温柔。 那时尚年幼的我,竟拔不动腿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扯着娘亲的袖子道:「我想要这个人。」 就这样,顾诏离开了昆吾学堂,跟着我和娘亲远赴江州。 江州边塞之地,民风淳朴开放。娘亲左征右战,并无多少时间管我。我便像只泥猴子一般,整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 每逢星星点满夜空,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那个时间顾诏刚结束晚课,我便能偷偷溜去找他,给他看我这些天得的新鲜玩意儿,给他讲我刚和师傅学会的枪法。 他性格沉闷寡言,也不爱笑。 可他会耐心地听我说完那些琐碎无趣的日常。 也会在夜晚风起时,沉默地从身后为我披上一件大氅。 这样的顾诏,也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吧,我想。 12 我十三岁那年,顾诏远赴盛京赶考。 临行前,他割发为誓,无论成功与否,待他归来之日,便是我俩的婚期。 我左等右等。 江州的花都开了两番,才等来了顾诏的退亲信。 信中说,他考中了进士,拜了顾衡老先生为师,现已入翰林院学习。将军府的养育之恩,他没齿难忘,愿意当牛做马予以报答。可他不愿娶我了。他之于我,不过是兄妹之情,并无爱意。若我日后嫁人,他也愿以兄长之礼,伴我身侧,为我撑腰。 我不信。 于是我骑了匹顶好的马,不停歇地跑了十几个日夜,才从江州到盛京。 阮映映见到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她带着我来了护城河畔。 这日正是乞巧节,隔着漫天的灯笼与莲花灯,我终于看到了顾诏。 他身侧站着个姑娘,阮映映说那是顾衡老先生的长女。 顾小姐穿着盛京最时兴的料子,月白色的浮光锦上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都是礼仪教养,看起来同顾诏是那样般配。 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脏兮兮的。 这天我才知晓,原来顾诏也是会笑的。 他笑起来眼睛里就像有星星在闪耀,亮晶晶的。 他陪在顾小姐身侧时,竟那般温柔。 是待我从不曾有过的,温柔。 原来信中说的是真的,他并不喜欢我。 13 回去后,我大病了一场。 娘亲知道后大发雷霆,登时便要将顾诏抓回来挫骨扬灰。 可我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 她舍不得动手的。γʐ 昆吾学堂中的孩子,大多是孤儿,是娘亲麾下的士兵战死后留下的遗腹子。 顾诏的父亲曾是娘亲的近卫,在一次大战中,为了护住娘亲万箭穿心而死。 相比起来,我爹便温和多了。 他吩咐下人在将军府门口贴了张字条:【顾诏与狗不得入内。】 14 而如今,我爹皱眉望着堂下的顾诏,几欲翻脸:「将军府庙小,怕是容不下顾大人这尊大佛。」 言外之意就是,快滚啊! 顾诏好似没听懂,面上一派平静淡然,抱拳陈述:「顾某此番,是来向府中二小姐提亲的。」 小厮这时上前,附在我爹耳前低语:「顾大人是带着聘礼来的,整整十一担,把巷口都堵死了。」 大理寺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可捞。 顾诏这回只怕是搭上了全部身家。ȳż 我爹冷哼:「那又如何?他这样的人,与我家钱钱提靴都不够格。」 被这般羞辱,顾诏也不恼,端了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冷静开口:「镇国公府的门楣,顾某自然是配不上的。顾某此番,便是入赘也无怨。」 周围传来倒吸凉气的声响。 堂下的其余六个人面面相觑,不承想堂堂大理寺少卿竟能卑微至此。 对于为官者而言,入赘便等同于抛下所有的体面,是自己亲手给御史台那些言官递刀子。 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不懂顾诏这是抽了什么风。 曾经是他要退亲的,如今抛下一切反悔的人也是他。 可这出戏,我不愿再陪他唱了。 我正出神,一道清越的少年声音突然将我拉回来:「阮大学士,你别光看他呀,你也看看我。」说到最后,那声音中竟夹带了点微末的羞涩:「实在不行,让我做小也可以的。」 15 我躲在屏风后,闻言看去。Ɣƶ 说话的是沈国公府的小公子,沈钰。而他身侧那位,宁远侯府世子逄远不甘示弱一般跟着出声:「我也是!」 我对沈映映的佩服又多了一层。 竟能让人心甘情愿做到这个地步,果真是绝。 我爹眉头皱得更紧,终是问出那句我好奇已久的问题:「不知两位小公子,年方几何?今日贸然行事,沈国公和宁远侯是否知晓?」 无他,因为这两位小公子看起来,实在是太小了。 沈钰直爽道:「再过两年,我便十五啦。逄远比我要小一岁。」 我捂住嘴,有些想笑。 娘亲却直接黑了脸,她喊来近卫,吩咐把两位小公子送回家,并且给沈国公和宁远侯交代一下事情经过。 被往厅外拉的时候,沈钰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传来:「实在不行我为奴为婢也行啊! 「别这么残忍啊,阮姐姐。 「只要你肯教我雁翎枪法,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哭笑不得。 好歹有两个不是奔着阮映映来的,竟是瞧上了我的枪法。 16 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我爹娘没敢轻易决定。 只说再考虑考虑。 不过和其他人不同,顾诏是被扔出将军府的。 连带着他那十一担聘礼。 叶淮安临走前,提出想见我一面。 我答应了下来。 谁知聂钧也不甘示弱,非要见我一面才肯走。 身长八尺,孔武有力的男人,在我家前厅里急得直跺脚:「答应见他就不肯见我是吗?莫不是沈二小姐嫌弃我长得丑?既是这般……」 我怕他又要说出「撞死在这」此番话来,赶忙道:「见见见!」 17 娘亲生怕我出言不逊吓跑了人家,特地嘱咐我:「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别出声。装哑巴,哑巴知道吗?不会说话那种。」 没错。 我是个社恐。 社交恐怖分子。 很少有人能在我手下,过完三句话。 阮映映是个例外。 我点头称是,结果就是我和聂钧干坐在花园里,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聂钧才支支吾吾地问我:「阮二小姐,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我想起他动不动就要撞死的壮举,深思熟虑了一番,才郑重开口:「聂将军是个贞烈之人。」 聂钧没听清:「什么?」 我调动所有的知识储备给他解释:「先皇在位时,济南曾有一王姓妇人。丈夫去世后,婆家逼她改嫁,她不从,撞柱而亡。我觉得聂将军你是和王姓妇人一般的贞烈之人,有着常人难及的气度。」 我发誓,我已经在拣漂亮话说了。 可聂钧哭了。 他涕泗横流地跑出了将军府的后花园。 聂钧跑起来时,孔武的身体一晃一晃的,路过小径时,竟撞到了人,他力道重,竟生生把人撞出了半米远。 18 我阔步走过去搀扶,这才发现那人竟是叶淮安。 他身上的宝蓝色直裰,不知何时换成了件雪白的,束发被撞得有些凌乱,垂了几绺在额前,竟生出几分可怜来。 叶淮安的手指修长、白皙,轻轻地扯住了我的衣角。 昨日雁塔题名、打马游街的探花郎此刻眉目低垂,眼神黯淡。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害怕惊扰了我一般:「二小姐更喜欢裴家主还是聂将军? 「论权势地位,我不及裴家主;单论武功,我又不及聂将军;若论情分,可能我连顾诏都比不过。所以,二小姐不可能考虑我了,对吗?」 「……」 叶淮安长叹一口气,自顾自地继续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