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许愿的那刻,我听到了耳边的第十四遍生日快乐。 他们说,之前的十四年就此翻篇了,从第十五年起是一个新的开始,只要我愿意,以后的任意一天都可以是我的生日。 河清海晏。 老人说,有缘的两个人,名字是可以连起来的。 十四岁的唐河清怕缘分不够深,于是把生日定在了和周海晏同一天: ——六月二十六日。 后来我们年年都一起过生日。 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说没想到她人到中年还能儿女双全。 18 上帝经常会让人一无所有,在深陷无望时给她点甜头,又在她沉迷其中时收回。 在我以为一切向好时,我爸带着一身债回来了。 这两个月,他拿着赢来的钱出去挥霍,见识了繁华便更不甘于现状,忘记了曾经输到家里揭不开锅的教训,只记得唯一一次赢到钱的甜头,觉得自己是龙困浅滩,不想着脚踏实地赚钱,反做着靠赌博一夜间飞黄腾达的白日梦。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凝视深渊,深渊也将回以凝视。 没有人能靠赌博暴富,至少我爸不能。 他在本就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再次输到倾家荡产,甚至把家里唯一的老房子卖了,也没填上欠的那个窟窿。 借无可借,卖无可卖,赖无可赖,走投无路之下,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 知道我住在周家,他不敢直接上门,就堵在我上下学的路上。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 「你现在长本事了,谁的大腿都能抱上,但凡你妈有你这么识相,现在日子不要有多好。」 目光算计地在我身上上下打量:「听说周家那小子和疯婆子都疼你,那你替老子问他们要二十万,就当作是上次我被打的补偿。」 他一靠近,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我掐着手心,强装镇定:「二十万,你觉得自己配吗?我反正没那个本事。」 他暴怒,甩手就是一耳光,即使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没能躲掉。 熟悉的右耳,熟悉的嗡嗡声。 他恶狠狠命令我明天就把钱弄给他,不然他就弄死我。 看着他那副穷途末路的模样,我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 恐惧的情绪到达顶峰之后触底反弹,怕到一定程度反而不怕了。 一旦弱者跳出恐惧的牢笼,从受害者的视角转为旁观者,就会发现原来施暴者也不过如此,本质上两者是一样的,只不过后者善于用武力去掩饰自己的无能和懦弱。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打死,可是他并不敢,他只是在借着人对死亡的恐惧而为自己造势。 我平静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可以选择现在就弄死我,不用等明天。当然,弄死我之后,你下辈子就在牢里度过吧。」 我爸发现自己惯用的暴力策略被看穿,从而失去原有的作用,于是他开始在精神上打感情牌。 五大三粗的男人,满眼泪花扮可怜,就差给我跪下。 「清清,爸爸刚刚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太生气了。你帮帮爸爸好不好?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你难道舍得眼睁睁看着我被逼到死路吗?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不会忍心的啊。」 自私自利、贪生怕死、花言巧语、假话连篇、忘恩负义、善于心计等等等等,所有的负面形容小人的词汇都可以用来描述他。 我心里半点触动都没有,「那你直接去陪我妈好了,她一个人多孤单寂寞。」 赌徒是没有底线的。 见我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开始耍无赖。 他三番五次到学校找我,让我没法好好学习。 他到菜市场门口堵阿姨,污蔑我在周家被虐待。 他甚至到小巷入口赖着,散播谣言来搅黄生意。 可事实上,无论他怎么闹,都不会有人捧着二十万递给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赌徒的胃口是填不满的,一旦让他们从中尝到甜头,就会成为对鲜血上瘾的吸血鬼,陷入永无止境的纠缠。 直到我爸再次酒后发疯,嘴里不干不净。 他说我住在周家沾上了疯寡妇的霉运,给他二十万,以后他就当没这个女儿。 他骂周家都是短命鬼,叔叔是、阿姨是、周海晏是,我也是。 他说短命鬼有钱赚没命花,不如把钱都给他。 他说叔叔英年早逝八成是他自己活该,指不定死后在地狱受折磨。 每一字一句,如同裹上盐的刀片,将尚未愈合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剖开。 阿姨被气到晕厥。 周海晏额头青筋暴起,发狠把他按在地上往死里揍了一顿。 19 所以小付警官找上门时,我下意识以为是他来抓人的。 晚上十一点,阿姨已经休息了,周海晏还在工作室设计稿子。 我仗着第二天是周六,不肯去睡觉,硬赖着陪他。 想到他晚上没吃多少,我打算施展下练了许久的厨艺,给他做个夜宵。 这时,纹身店走进一个年轻男人,长着一张眼熟的娃娃脸。 是镇上新来的警官,付远。 有几次我报警,是他处理的。 他问我,「周海晏现在人在不在家?」 我心里一惊,紧张得很,还以为是因为周海晏打了我爸,所以他要来抓他。 于是我摇头:「他出门还没回来。」 结果话音刚落,周海晏就从我身后走了出来。 迎面撞了个正着。 两人沉默对视,气氛一度怪异非常。 时间过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下一秒要打起来的时候,小付警官倏然红了眼。 恶狠狠道: 「周海晏,你他妈让我好找!」 男人稍怔,语气友好却疏离,仿佛只是不熟的普通朋友重逢。 「付远,好久不见。」 对面的人冷笑,下一秒就像被点燃的炮仗,破口大骂: 「我好久不见你大爷的,你摆这副样子给谁看?感情现在当老板了,就不认识以前的兄弟了?」 「我告诉你,你他妈再想甩掉我除非我死!」说着,他的眼泪就像拉开了闸门。 「......」 周海晏揉了揉太阳穴。 无奈又嫌弃地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扔给他一包抽纸。 「自己擦去。」 小付警官手一甩,当即把抽纸又扔他怀里。 说话断断续续,但又阴阳怪气:「出门没带钱,我他妈不敢用,毕竟我们又不熟。」 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哪敢坐,我只配站着,毕竟我们又不熟。」 周海晏皱起眉头,厉声道:「付远!」 「到!班长。」 「好好说话。」 「好,好的。」 ...... 不知不觉中,那股时间带来的距离感逐渐殆尽,萦绕在他们周身的是熟络的默契。 知道小付警官不是来抓周海晏的,我放下心来,把客厅腾给他们,打算去厨房做饭。 「哥哥,番茄牛腩行吗?我最近跟阿姨学的。」 周海晏还没说话,小付警官抹了把脸,急忙道: 「可以可以,妹妹,多做点,我也爱吃。」 下一秒就挨了个胳膊肘。 周海晏侧头瞥他:「是你妹妹吗你就喊?」 后者理直气壮:「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咱俩哪用分那么清。」 直到我进了厨房,还能听到他的叫唤。 「妹妹!记得多放辣!」 厨房紧挨着客厅,晚上周围安静,小付警官又是个大嗓门,两人的谈话声我这个四分之一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这才多久没见,你从哪弄的妹妹?」 「人叫唐河清,别一口一个妹妹妹妹的。」 「卧槽?唐世国那老畜生的闺女?变化这么大一眼没认出来。几个月前看她还瘦巴巴的,见谁都垮着脸,不爱讲话。」 ...... 「我知道她爸畜生,没想到这么畜生啊,这纯粹见不得人过得好?二十万他也真敢开口。对这种无赖的赌鬼,除非把他打死,要么就把他关进牢房,不然唐妹妹成年前还有一段日子的罪受。 「打死不可能,进监狱更难。尤其是唐妹妹这种未成年人家暴问题,法律还不是很完善,至少到轻伤二级才能判刑,否则都是轻拿轻放。等真正到了轻伤二级,就是医院跟阎王抢人,早迟了。」 另一个人没说话,只听到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 轻伤二级。 原来家暴可以判刑,而不是只一味地拘留。 以前从来没人跟我说过,他们都让我忍忍就算了。 甚至后来报警都成了走流程,连拘留都不拘留了,只是口头教育。 只有新来的小付警官,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 我盯着锅底逐渐冒泡的油,拿佐料的手慢慢握紧。 再回神时,锅里已经倒了半袋干辣椒。 随着油温的升高,辣椒的香味被煸炒得淋漓尽致,浓郁到呛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连忙冲进来,以为失火了。 结果,三个人在厨房里差点没被呛死。 小付警官惊叫:「卧槽,妹妹实在人,辣得我感觉我的眼睛要被挖掉了。」 周海晏一边拿湿毛巾给我敷眼,一边踹他。 「去开窗,都他妈怪你多事要吃辣。」 「......」 那天以后,小付警官经常晚上过来找哥哥叙旧。 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前者在讲,后者在听。 但两个人的关系显然很好。 20 我爸的话,给阿姨带来的伤害很大。 她醒后每天看着桂花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知道她不能再经受过多的刺激了。 哥哥要多养我一个人,负担很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