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耶律肃走得快,肩上也落满了白雪。 出了宫门后,就见何青牵着马匹在宫门外候着。 何青看见他出宫,快走两步上前,低声询问道:“将军今日怎的出来这么早?稍会儿的早朝是……不上了?” 耶律肃翻身上马,冷冽英气的面庞上看不出情绪,和漫天洋洋洒洒落下的白雪一般冷,“陛下免了我的早朝,命我回去好好歇息。” 最后一字,嘴角带过一缕讥讽。 何青也跟着翻身上马,驭马追上耶律肃。 分神思索,很快就明白了渊帝之心。 怕是为了防止大皇子贪污受贿、京郊难民挟持皇子一事闹大。 大皇子已经被监禁,二皇子还在京郊。 只要今日将军不再朝堂之上露面,便无人敢质问陛下昨夜一事的过错要落在谁的头上。 过了今日早朝,陛下随便拉一只替罪羔羊顶罪,大皇子只会落得一督查不力之罪,念其年轻初入朝廷,罚上个把月监禁,再对难民加以抚恤,这事也就算揭过去了。 两人并骑,长街上只有满地积雪,不见行人。 何青也多了一分心眼,压着嗓音才敢问道:“大皇子如何了?” 耶律肃嘲讽的声音被疾风吹散了些,随着湿冷的寒气,听的人心更寒,“不痛不痒的踹了几脚,再关上一个月拘禁就能抵得过几十条人命。” 几十条人命! 才一个月的拘禁? 何青皱眉,有些话却不得在外说起。 交谈暂停。 回了将军府,进入自己的地盘,何青才将忍了一路的话说出:“昨夜之事陛下真的全然不知?” 耶律肃朝前院走去,目不斜视,脚边袍子角翩飞,冷哼一声,“耶律玦自知自己闯了大祸只敢来我府上求救,为何身在后宫的二皇子都能收到消息,宿在皇后宫里的陛下却全然不知。” 何青:“是皇后有意让大皇子闯的祸事再大些,这才半夜将消息拦了下来?” “这是其一,其二,有大皇子的祸事在前,二皇子善良稳重在后,在陛下心中,孰能孰不能,自有一杆秤去衡量。” 何青却又疑惑:“可皇后已有五皇子这亲儿子,为何还要扶持二皇子?” “五皇子年幼,而陛下——”耶律肃想起今日所见的渊帝,即便他们之间隔阂渐深无法化解,但终究是血亲,看着渊帝力不从心的模样,他也做不到全然无动于衷。 帝王老去。 太子未立。 皇子逐渐长成。 任谁,都会生出一分心思。 万一,万一这天下就是他的呢。 耶律肃无心权利,他爱护天下不假,但他手染鲜血艰难行至今日,只为一事罢了。 其他的,与他又有多大干系? 入了前院后,耶律肃一夜未眠却不太困,听见正室里传来外人说话的声音,果断调转了方向,去了正室。 他想起的是,昨夜夏氏受了寒,身子可有恙。 掀开棉帘子进入正室,一股热浪铺面朝他涌来。 耶律肃本就不畏寒,方才又是一路骑马回府,身上本就冷得很,被这热浪一扑,后背生出汗意,浑身燥热了起来。 他方进屋,屏风隔开的外间已稀稀拉拉跪了几人。 桌上铺开一层又一层的首饰盘。 一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匍匐跪地,颤颤巍巍。 侍女也不比这商贾好多少。 独有那夏氏,缓缓起身,屈膝正要行礼。 但动作偏慢了许多。 神情淡然,敷衍更甚。 耶律肃本顾念她的身子尚且虚弱,想要免她的礼,可看着夏氏这模样,他忽改了念,就这么等着夏氏给他福身行礼,听她不咸不淡的请安:“将军安好。” 连个自称都没了。 耶律肃不喜那自称。 可眼下没了,听起来偏偏觉得不习惯。 他敛了思绪,低声说了句,“起吧。” 而后朝夏氏走去。 在她身边的圆凳上坐下。 这才让跪在地上的两人起来。 这是掌柜的第一次见到赫赫威名的骠骑大将军,激动、敬畏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连耶律肃问他话,都是磕磕绊绊的才说了个囫囵。 全然没了商贾的舌灿莲花。 耶律肃摆手,让他们继续。 他则是自己端起茶盏,一边喝茶,一边余光听着他们说话。 约是耶律肃不再开口,又刻意敛了气势,掌柜的胆子大了不少,再加上说的都是铺子里的得意宝贝,说起词来一套一套的。 夏宁拿起一件首饰,掌柜的就能牵出一箩筐的话。 她挑挑拣拣,没挑到一样喜欢的。 挑到最后一盘时,掌柜的额头上都生出了一头汗。 万一这位姑娘一样都挑不动,他今后可别想做将军府的生意了!再被同行传出去——他的铺子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夏宁是见惯了珠光宝气、价值连城的首饰。 眼光实在高了些。 挑到后来实在看腻了,无非都是些俗气的款式。 她将手里的簪子往托盘里一扔,偏头去看耶律肃。 未说一言,却将态度写在了眉眼间。 在旁人看来,是这外室竟是如此受宠,在将军面前都敢骄纵任性至此。 耶律肃挑眉,对她时,神情虽也冷,但眸光多少温和了些许,“没挑中喜欢的?” 夏宁点头。 也不多做解释。 耶律肃抬起手,命人将掌柜送出去。 掌柜有心要做将军府的生意,打着就是白送也愿意做上这一宗生意!赶在耶律肃开口前,大着胆子急忙下跪,“姑娘、姑娘若都不喜欢,草民铺子里还、还有不少首饰,改日、改日草民再送——” 慌乱之中,从他袖子里掉出一物,落在青石板地面上。 黝青的冷色青石板上,落上一梅花红的物件。 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瞬间就抓住了夏宁的眼。 她愣怔了瞬。 眼神波动,紧接着就露出一份欢喜。 掌柜的开门作生意,吃的就是看人眼色的本事,见夏宁多看了一眼,连忙捡起来双手呈上,“请姑娘过目。” 竹立从掌柜的手中取了,再转交给夏宁。 夏宁拿起,发现这是个小金钗。 金钗尾端用细线绑着的是一朵—— 做成梅花样子的花朵。 第80章‘大人,奴美么’ 看着是毛茸茸的样子。 形状却也能让人一眼就分辨出来,是一朵小巧精致红梅怒放盛开。 她抬起眼,冷淡的眼神才生出些许欣喜之色,“这多少银子,能卖我么?” 掌柜故意犹豫,吞吐难言:“这……” 面露为难之色。 耶律肃却为不屑商贾这些路数。 手指在桌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下,视线淡淡扫了他一眼,“别在我跟前卖关子。” 这就已经将人吓得浑身发抖。 掌柜的棉衣都被快冷汗打湿,匍匐在地,不敢再使小聪明,一股脑交代了个清楚:“一百文钱!这是从江南小作坊里传来新鲜玩意,因是用桑蚕丝织布后余的下脚料,再用细铜丝制成的,登不上台面,且不好打理,不受娘子小姐们的喜欢……” 说完后,掌柜的又解释道:“这不知怎么就揣进了袖笼里……若、若姑娘喜欢,也、也是这东西的造化……” 在身外之物的喜好上,夏宁颇为任性。 见了喜欢的,更是难舍。 因着这一小物得了她的眼缘,连带着她面上也多了些温和的笑:“我就买它了。掌柜的,这工艺我在京城从未见过,你可知这叫什么?” 这应该是夏宁在耶律肃面前,久违的露出一分笑意。 整个人瞧着虽单薄、削瘦,但神情衬得她面容美艳动人。 尤其是眼中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掌柜的抬眼,无意见到夏氏这姿丽艳绝的一笑。 眼神竟有些直了。 真不愧是…… 天青阁曾经的花魁啊…… 如此—— 忽然从脚底蹿起一股寒气直涌头顶而去。 掌柜不敢再偷窥,深深埋下脑袋,颤栗的答道:“绒、绒花……” “绒花,”夏宁轻念一声,嘴角微翘,看向竹立,笑容便深了一分,“通荣华的音,好名字。” 在耶律肃面前,竹立不敢僭越。 只恭谨小心的回道:“是,小姐。” 被夏氏刻意冷落的耶律肃也不生恼意,向着跪在地上的掌柜吩咐了句:“下去去找账房结钱,今后再有这类的物件,只管送来府中。” 绒花不值钱。 但这份差事值钱啊! 有了绒花,便有了之后的玉佩、簪子、乃至将军的发冠、发束等等物。 只需要用心经营,保住了将军府这门生意,在京城里可就是独一份的啊!那些个仰慕将军的小姐们、太太们,还不都会来他店里瞧一瞧,买上两件? 此时此刻,激动之情甚至压下了恐惧。 掌柜连连磕头谢恩。 被人领下去后,夏宁这才摩挲着发髻,将绒花戴上。 拿起搁在手边的小铜镜,偏着头照了眼。 红梅灼灼,绿色深沉,显得色不那么浮,多了些沉稳的艳色,却又因材质毛茸茸的,像极了小奶猫那身蓬松喜人的毛发,戴在头上,反倒添了些趣味的美。 夏氏肤色白了许多。 眉眼熠熠。 顾盼间杏眸神采流转。 仿若下一瞬,就能听见她嗪着一丝得意,明知故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