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答执拗地问:「他们给了你多少?」 我蓦然笑了:「他们当然给了我很多啊,这辈子花不完的灵石,用不完的法器,吃不完的丹药,以后我不用刻苦修行了,躺着就能飞升。你说,哪个修行者会拒绝这些?」 见他垂头不语,我笑着重复:「楚弦,这些你能给我吗?」 楚弦抬眉,我才发现他红了眼。 「那你,你答应了什么?」 我实话实说:「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小院里,静得针落可闻。 半晌。 楚弦哑声道:「你不要我了吗,小师姐?」 我垂下眼睫,沉默着。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好。 「我说过,只要是小师姐的愿望,我都会做到。」 我低低「嗯」了声。 小院中,那些黑衣人显现出身形。 古章恭敬地行礼:「属下来迟,请少主降罪。」 楚弦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走吧,回妖界。」 「是!」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我慢慢地坐下来。 忽然看见方才楚弦坐着的地方,落下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 我颤抖着手打开。 那是一枚精巧的白玉剑穗。 旁边有张卷曲的小纸条,清隽凌厉的笔锋,上面写着—— 「穗穗年年」。 纸条飘然落地。 我攥紧了那枚白玉剑穗,猛然咳出一口血。 得快些走! 就在这时——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停在小院门口。 来人白衣如云,笑如清风。 「幸好,还剩下一只小鸟。 「可教师兄好找。」 后面的记忆,便已不甚清晰。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我浑身是伤,堪堪从扶摇山杀出一条血路。 玄礼出手凌厉,招招致命。 却又在剑指我咽喉的那一瞬间,好像软了心。 「云汐,这是师尊之命,你不要恨师兄。」 他顿了顿,低声道:「你自废右手,我确认了你对宗门再无威胁,便留你一条命。」 我抿唇不语,剑光直扫他面门。 他顺势握住我执剑的手。 「咔嚓。」 清晰的骨裂之声响起。 筋脉寸寸断裂,我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醒来时是在魔界的乱葬岗。 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然后呢? 我迷迷糊糊地想。 然后,我练了一手左手剑,跌跌撞撞从魔界的底层开始打架收小弟。γƶ 有一天,发现自己打遍了魔界,成了魔尊。 再然后—— 我闭了个关,出来发现被我那好师弟抢了饭碗,还成了他的第七房小妾。 我不知道怎么死了,我的好师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神经病。 8 自从那日玄礼来过之后,楚弦对我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 我索性躲得远远的,相安无事。 还未等我想到什么办法哄好楚弦,又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六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楚弦的前六房小妾。 不会……吧? 我心中咯噔一跳,迅速把从前在话本子里看过的类似桥段回想了一遍。 结果那个为首的粉衣女子大剌剌地坐下了。 她笑容粲然:「我名琳琅,是天音门献给魔尊的……细作。」 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口喝掉了我刚晾凉的茶。 「姐妹,你就是扶摇山派来的细作啊?」 我惊呆了:「什么?」 琳琅笑眯眯地看着我:「别装了,我们几个都是。」 我蹙眉:「他知道我们都是细作?」 琳琅点头:「对啊。」 「那为什么——」 她不答,只笑吟吟地打量着我的眉眼。 「还是你最像些,怪不得最得尊上宠爱。」 我下意识抬头看她,终于发现了端倪。 面前的六个女子,容貌上都和前世的我有相似之处。 这个认知一出,我一时失语。 琳琅打了个哈欠,拉着我进了里间。 「这些仙门中人,心思多着呢。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苟住命就行了。」 说罢,她朝我眨了眨眼:「我此次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我义正词严地拒绝:「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暂时还不想做有损尊上的事情。」 琳琅盯着我看了半晌,「扑哧」笑了。 「别那样看着我呀,芸芸。」 她笑容玩味:「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楚弦了吧?」 我懒得理她,心中暗道:你们这些没有师弟的人是不会懂的。 琳琅见我不为所动,换了个方式。 「我听闻,魔尊的寝宫里,藏着他最大的秘密,从不许外人进入。你真的不好奇吗?」 「琳琅姐姐若是没有别的事,可以走了。」 一室寂静。 琳琅瞧着我,蓦然笑了:「难得,还有个真心人。」 下一句话,让我愣在原地。 「他快要死了。」 9 楚弦……快要死了? 我下意识抓住琳琅的手腕:「你说清楚!」 「言尽于此。」 她似笑非笑地勾唇,声音蓦然压得很低: 「我和你们,是站在一处的。」 粉色的裙角翩然远去。 我坐在原地,心神不宁地回想着那个眼神。 总觉得很熟悉。 …… 我找不到楚弦了。 问遍了丫鬟小厮,都支支吾吾,一副不敢多嘴的样子。Ⴘż 我等得不耐烦,一个小丫鬟突然凑过来,声音极轻极快: 「今日,是前魔尊的祭日。」 我听得眉头一跳。 蓦然想起大婚那夜,楚弦指着夜色中清寂的水榭,目光寂寥。 「当年她的血就是在这里流干的。半池红莲半池血,你猜,一个人要挨多少刀才会死?」 果不其然,我在那方水榭找到了酩酊大醉的楚弦。 他安静地伏在石案上,闭着眼。 身侧散落着七八个酒坛子。 我蹙着眉,刚朝着他走了几步。 就见他猛然睁开眼,袖中长剑出鞘,直指面门。 「谁?!」 我停下步子,安静地和他对视着。 他眼中好像有光闪了一下,混沌的眸光清明起来。 下一刻—— 「当啷」。 长剑落地。 楚弦怔然盯着我:「小师姐?」 他扯了扯唇角,那个笑容却像是在哭。 「我又梦见你了吗? 「还是,你又跑到我的梦里来了?」 他真的喝多了,脚下虚浮。 只一步,就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 有什么东西从他怀中落了出来。 我下意识看过去,目光顿住了。 那是一枚剑穗,旧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却还是被人珍而重之地贴身藏着。 我捏着旧得泛毛边的穗子,突然想到了它的来历。 这是,初见时我不小心落在他面前的那枚。 出神间,手腕上忽然一痛。 「嘶。」 我拧起眉头,低低抽了口气。 却见楚弦一口咬在我的手腕上。 「放开。」 我轻声道,伸手去掰他的牙齿。 却被他又往另一只手上也来了一下。 我看着冒着血珠的手指,又看了眼被他叼在嘴里的右手手腕。 无奈叹息:「楚弦,你属狗的吗?」 他呜呜咽咽,听不清在说什么。 嘴里的力道却更狠了。 我只好凑近去听,拼起那些零散的字句。 却听他道—— 「小师姐,我恨你。」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我知道。」 被咬着的人分明是我,可楚弦却落下泪来。 他叼着我的手腕,含糊不清地,一遍遍地重复着。 如同被抛弃的小兽。 泪珠砸在我的手臂上,冰凉潮湿,我却感受到一种近乎灼烧的痛苦。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 趁着他松开齿关的工夫,我终于救下了我的手腕。 我揉了揉手腕,叹了口气。 就见楚弦趴在我的膝盖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瞥了他一眼,哀怨地转了转腕子。 两排鲜红的齿印,明晃晃地出现在雪白的皮肉上。 「牙尖嘴利啊魔尊大人。」 他紧紧盯着我的手腕,好像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做错了事。 下一刻,手腕上贴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垂着长长的眼睫,试探性地舔了一下那明晃晃的红痕。 「你——!」 我睁大了眼,几乎是丢盔弃甲,后退连连。 他红着眼眶,要哭不哭地盯着我。 我义正词严:「不行!」 楚弦长睫一眨,落下泪来。 我认命般叹了口气,将手腕伸过去。 自己养大的师弟,还能怎么办? 只能自己惯着了。 半晌,却没等到楚弦的动静。 我讶异抬眉,正对上他红着的眼。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一怔。 「无论如何……」 那音调听着发颤,竟像是在哭:「我带你走。」 「我……我带你走。」 我抿着唇,别了一瞬眼。 楚弦像是陷在了什么可怖的梦魇里,面色发白。 「那天晚上,仙门围剿,你流了好多血啊。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对着我笑?你既然不要我,为什么直到死,手里还攥着我送你的那枚玉剑穗?」 我喉头一滞,说不出话来。 「我恨你。你总是把我当成小孩,我再也不想做你的师弟了。」 楚弦伏在我膝上,乌发凌乱,散了满肩。 「你什么都不愿说,总是一意孤行,好像恨仙门恨得连命都可以不要。 「可是,我还在等你啊,你回头就能看到。你明明……知道的。 「我恨你。」 他这样说着,却无力地支起身,在我的唇边落下一个吻。 湿漉漉的,颤抖的,不得章法的。 他喃喃自语:「我恨你。」 掩在袖下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脑中,却有什么零零碎碎的画面拼凑起来。 我想起来了。 10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一次闭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