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她将那些世俗残忍的手段都用在我身上,控制着我,就像控制一个牵线木偶。 只要我有一点违逆,就会遭到严厉的斧正。 这种斧正就像钝刀杀人,一点一点打磨,以关爱的名义,以母爱的身份,一点点碾压自尊,把人变成一个亦步亦趋的宠物。 这不是养孩子,这是在驯狗。 是的,我忽然明白了,她需要的不是孩子,是一条狗。 一条比她低贱却比她成功的狗,一条可以证明她的能力,可以证明她的人生并不失败的狗。 同时,需要这条狗保持驯服。 好满足她作为主人的天然优越感和掌控权力的欲望。 而狗,是不需要自尊的。 只需要主人偶尔施舍一点剩饭剩菜和廉价的爱。 无期徒刑也有减刑结束的一天,但这种廉价的爱没有。 可我,不想当狗。 15 那天之后,我再度失去了我那些关系略微缓和的室友。 但这次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 高三开始,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我妈很满意,眼睁睁看着我从年级第一变成全县第一。 我成了重点班里的重点,甚至在她打饭的时候,因为是我妈妈,打饭阿姨还会多给她捞一勺。 她脸上开始露出得意洋洋的类似于久贫乍富的笑容。 甚至还在走廊和教务主任讨论关于孩子的学习培养。Ўż 我收敛起了所有的反抗,重新变得乖巧温顺。 我妈很得意,甚至还专门在班会上给大家分享我的学习方法。 我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她,陌生而又厌恶。 她在讲台上大放厥词,还说以后会好好指导我考大学,会一直陪着我。 「我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小枫,等有一天你们当了父母就知道,能为孩子全心全意付出的父母多么珍贵。」她自我感动着,「从小学到现在,每天她穿什么衣服都是我给她拿好,我早上四点起来给她做早饭,家里无论多困难,都只给她吃有机食品,每一个包子每一碗粥都是我亲手做的……」 我看着她说话,她的嘴唇很薄,说话的时候上嘴唇就翻起来,露出下面的牙齿。 有点像地包天。 她又开始说起我初中的时候骗她考试分数的事情,说起我暗恋那个男生的事情,说她如何帮我悬崖勒马,让我能够成功考上高中。 我看到了她白胖的手,她的手上结婚戒指早就取了。 我爸死的那天就摘了下来,她手腕上是一个漂亮的金镯子,她喜欢一切金色的东西,我爸的买命钱现在变成了她手腕上和脖子上亮晶晶的东西。 我想象那亮晶晶的东西缓缓收紧,就像是建筑用的扎带,只能一扣一扣向里收紧,不可逆,不能松。 这么想着我不由微微笑起来。 她说得兴起,也看着我笑起来。 16 她完成了表演,然后晚上来新寝室给我送饭的时候,在英语听力背景音中,她给我规划我们美好的未来。 她说听另一个扫地阿姨说金融很好,金融很赚钱,叫我大学就学金融。 又说另一个厨房大姐儿子是学法的,以后也可以学法律考公。 她喜滋滋地安排着我的未来,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 我的喜好并不重要,我的想法也并不重要。 毕竟,是狗嘛。 她的牙齿上甚至还有一片中午的韭菜,嘴里的恶臭让我想吐。 我刚刚干呕一声,她忽然警惕地看向我。 我没明白过来,她一下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我:「你上次什么时候来的大姨妈?」 我忘了。 我好像很久没来了,自从上一次庆生事件后,我好像就没来了。 我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把将我摔在地上,颤声问:「你干了什么?怎么会想吐?」 我说:「我没有!」 她忽然说:「你让我检查一下。」 我说不。 但最终她还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将衣服拉下去,盖住已经没有的自尊。 我轻轻问她:「你那么爱让我学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士可杀不可辱。」 她不以为意:「我是你妈,你身上我什么地方我没见过。还辱?你又开始脑子发昏了是不是?妈这是关心你!你以后读了大学工作了,要谈恋爱,妈会帮你找!现在着什么急?别想偷懒,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了,快去看书,我给你掐表啊,你早上做卷子的时间比之前可慢了。」 她站起来,跨过我身体去拿东西。 我伸手抓住了她的脚。 下一刻,缓缓松开。 「妈,你最想看什么呢?」 她回过头,笑:「这还用说,当然是看你考个全县,不,最好是全市第一名!」 我的身体还在疼:「嗯。」 17 高考如期而至,我妈像养茧一样养了我十八年,就像春天种下的庄稼,秋天到了马上就可以收获了。 她早早穿上了她的新旗袍,扭着肥胖的身体站在校门口,接受每一个家长的瞩目。 「看,那就是第一名她妈。」 第一科是语文,一出来我妈就激动无比,拿着手机上的答案给我对答案,背诵全部命中,几个选择题也都全对,她心满意足,更加高兴。 第二科是数学,这科我稍弱,但对了答案,只有寥寥几分的丢分。 我妈很激动,又找了两版答案给我对,都是如此。 她高兴大笑:「明天就是你生日,妈为了这天,专门给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你一定会喜欢。对完答案,再做两套卷子再睡。」 第二天一切顺利,我妈等我高考完庆功。 最后一科考试的时候,我坐在八楼边缘不去。 我妈说:「你下来。」 我看着她,看着她从最开始的凌厉渐渐着急再变成歇斯底里的愤怒。 我开始笑,说:「我不。」 出租屋附近认识的人都看着我妈,我妈大声骂走了他们:「滚,看什么看!没看过管孩子吗?」 那些人摇着头叹气走了。 我妈开始劝我,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就要成功了。 按照我的成绩,一切顺利,胜利在望,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在全校全市的荣誉会场上穿什么衣服。 她说这辈子的脸都长在我身上了。 就像早上出门时说的:「这成绩还不错。妈妈为你付出这么多,终于有回报了。以后你上班,工资交给妈妈管,妈妈保准给你弄得妥妥的,就跟现在一样。」 那时候我跟她说好。 上午那科考完,我妈几乎胜券在握,走路恨不得将脸仰到天上去。 但就在这最后一刻,我偏偏打碎了她的一切。 她从卖惨到卖萌,到最后几乎声嘶力竭:「对过其他科目的答案了,只要你下来,只要你去考试!你就是第一名啊!努力了这么多年,就这最后两个小时了——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看着她,开始笑:「我想死。」 她气得发疯,跌跌撞撞地爬楼,旗袍撕烂了,头发也乱了。 无比愤怒地向着我走过来。 这是准备最后来硬的了。 18 我伸出手,给她看我那个很旧的小黑狗闹钟,因为反复摩挲,小黑狗都掉漆了:「你看两点五十五了,从这里下去要五分钟,再到考场要十五分钟。迟到十五分钟就不能进考场了。」 我妈终于开始慌了,那一直高高在上的表情露出了裂缝,她说:「你……你是故意的。」 「妈妈你也不笨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心心念念为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妈妈不是说这是我的考试吗?我的考试我会负责。」 「你负责?你怎么负责?你负得起责吗?你让我怎么给那些人说!你要让多少人看我们的笑话!你说我每天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等你长大,你会感谢我,没有我今天怎么有你明天。有我这样的妈,你还想干什么?」 我一点不生气,我看着她,只想笑。 我看着她气得发疯,我说:「可我,每天都想发疯啊。」 她想要来我拖我走。 我站起来,站在台阶边缘,个子比她高。 她脸上居然露出了怯意。 这才是藏在那不可一世的面具后面的真正模样。 被驯服的狗站起来,才发现牵住自己绳子的不过是个怯弱的失败者。 我用她曾经无数次用过的假笑看她,慢吞吞地说:「可是,来不及了,现在五十七了。但还有一个办法,可能会快些。」 她又惊又怒又无奈,又有了一丝希望:「小枫,你说,你说什么办法?妈都听你的。」 我看着她,就像曾经她觉得我犯错的时候看着我:「我说可以啊,但是——」 沉默是强者对弱者的酷刑。 她想要哭一下,但是她流不出来眼泪,她只能干号着表示后悔:「我错了,小枫,我不该逼你那么紧,我不该当着你同学面说你。我不该干涉你,我答应你,你考完了,你可以去喝酒,你请客,妈妈给你钱,等你大学了,妈妈就不管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啊!好不好啊!!你先跟妈说什么办法?」 她在地上跺脚,竭力控制最后的情绪:「妈知道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但这都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这个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难道还要和妈妈计较吗?啊?下来,你要妈跪下求你吗?」 看吧,其实他们什么都懂。 她知道我在意什么,知道我要做什么,她只是想要驯服碾压而已。 她所有的后悔都是转瞬即逝的谎言。 只要过了今天,满足了她的愿望,明天,所有的都会继续。 这回,骗不了我啦。 我向她勾手:「不用求,你过来些,我说给你听。」 …… 砰。 绚丽的花在地上蔓延开,从上面看下去,就像是破茧的彩蝶。 我仰起头,阳光落在我眼睛里,睁大眼睛,前面是辽阔的长空。 彩色的世界,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拥抱了我。 手里的小黑狗闹钟响起来。 与此同时,考试的铃声同时响起,遥相呼应,就像一场绵长的谢幕。 —— 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完,我转头看向审讯室的单面镜,一片平和的灰。 沉默的审讯员最后抬头问我。 「所以,这就是你杀你妈妈的原因?」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