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靠近边境,近年还在闹灾,终日风沙。 段无朔此去灵州,姐姐自然也要离开。 走之前她特意领着段无朔来见我,一进门就张开臂膀:「如画,快过来给姐姐抱抱,用你的鼻涕眼泪糊姐姐一身!不丢人。」 我立刻把眼泪憋回去:「带着你的臭男人快走,不送了!」 姐姐对着段无朔撤了撤手,调笑道:「臭男人,听见没有?你站远些,熏着我妹妹了。」 段无朔的回答掷地有声:「好!」 他那样高兴,仿佛姐姐说的不是略带嫌弃的命令,而是最甜蜜的情话。 我不理解,他顶着这么好看一张脸,怎么笑起来憨得跟长寿一样——长寿是我和姐姐小时候养的大狗狗。 姐姐扶我到镜子前面,替我绾发:「如画,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好好睡觉。下次我见到你,你要比现在胖十斤才行。」 我姐姐就这么被一个傻小子拐走了,我百无聊赖,于是把心思放在了段无祁身上。 我教他写诗著文,教他为人处世,教他我会的一切。 这孩子嘴甜,追着我「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我知道这于理不合,难免会落人话柄,却也没阻止他。 他叫我姐姐,就像我在叫另一个人,这感觉还不错。 「姐姐,你是在担心五嫂嫂吗?听说他们已经到了灵州,正在治灾呢。」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藤条,漫不经心道:「救灾最需要什么?钱!我姐姐最不缺的是什么?就是钱!我才不担心她呢。」 段无祁拿着毛笔头顶下巴,小大人似的看着我发愁:「那你为什么最近闷闷不乐的?」 「我想她了……」我把藤条竖起来吓唬他,「别打岔,好好写!今天我要是看不见你这篇文章写出后续来,小心我打你哦。」 一晃半年多,我和姐姐只能依靠书信来往。 姐姐又来信了,说旱灾事宜已经处理完善,但推行农业新政却极其不顺。 她明明给了百姓足够的钱财粮食,新政也已经明令晓谕各户。可地里的产收却越来越少,大把大把的银钱投进去,活像是填了无底洞。 傻姐姐,这和行军打仗不一样。可不是只要粮草充足、军饷丰厚、军纪严明,将士就能做到令行禁止的。 我把段无祁叫来,把信给他看,耐心问他:「依你看,问题出在哪里?」 毕竟还是孩子,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最后向我作揖:「无祁愿意学,姐姐教我。」 「是人都有贪惰之心,贪心不足。灾情时慷慨解囊,灾民会当你是天上下来菩萨。可一旦温饱得到解决,还是只会一味撒钱,他们就会当你是冤大头了。」 段无祁仔细听着,理解起来还是有点吃力。 我端起晾好的药喝下去:「就像我,就像这碗药,如果我有了健康的体魄,还会忍着苦喝药吗?那些边民也一样,既然每月都有了钱粮保障,谁还愿意每天劳作呢?」 姐姐财大气粗,从不觉得花钱是什么难事。却不知人心这个坑,若是用钱来砸,那是怎么都填不满的。 我给姐姐回信了,她洋洋洒洒吐槽了三页纸,我只回了一句话:「抱薪救火,何有止乎?」 姐姐得了我的话,开始大刀阔斧整治农业,收获颇丰。 今天段无祁从上书房回来,迫不及待向我表功:「姐姐,我用你教我的道理来答先生的策论,辩倒了九哥,先生还夸我呢。」 我瞧着他脸脏兮兮的,身上也有伤 L「怎么回事?」 他几次张口想说行什么,却也知道我不喜他对我撒谎,:「没事,被九哥推了一把,不疼。」 「手伸过来。」 段无祁磨磨蹭蹭伸手,我没有心疼安慰,而是拿起了藤条:「今天姐姐再教你一条道理。」 藤条落下去,第一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第二下。 「没能力全身而退,就要学会藏拙,而非争一时之长短。」 第三下。 「既然已经崭露头角就应该硬气到底,别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段无祁没求饶,也不知道躲,举着双手供我打,无声地掉着小金豆豆。 我没敢使劲,打第二下就泄了气。他这么一哭,我简直觉得那第三下抽到我心尖上了。 算了,下次还是换一种方式,小孩哭着怪可怜的。 现在哄他有悖严师之威,不哄我心里还挺难受。我正纠结着,他一下扑进我怀里。 「无祁会听话,姐姐别生我气了。」 我还是心软,摩挲着他的发顶:「你既然有本事,就应该找到合适的时机,好被值得的人看见,这才是你的『本事』。」 5 这几年姐姐不常回京,回来也只待上几日。但是每年回来必先去无相寺上香祈愿,三跪九拜,虔诚无比。 我恼她心中只想着鬼神之说,把塑像看得比我都重要。 姐姐对我的牢骚嗤之以鼻:「呵,你懂什么叫信仰。」 年复一年,我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光始终少之又少。 段无祁长到了十五岁,终于被允许上朝参与政事。 蛰伏多年,他的性子已然变得沉稳,不再是当初挨了打趴在我怀里哭的小豆丁。 有言官因上谏时有犯天威,皇上震怒,气急之下欲令杖杀,被段无祁当堂劝止。 言官当然是不能死的。说白了,皇上发完火以后,也等着有眼力见儿的人来劝。 本以为这个他从来懒得多看一眼的儿子无非就是摆出来祖宗遗训规矩体统那一套叽叽喳喳,他没想到的是,段无祁却说出了另一种理由。 「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於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父皇今日杀一人,绝的是天下欲谏者之心,言官的『言』字,自此名存实亡。」 「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父皇英明,自有决断。」 陛下在殿上重新审视了段无祁一番,最后指着他,由衷赞了我爹一句:「朕这个儿子倒像是你年轻的时候,该谢你女儿,她可比咱们眼光都强。」 那天以后,陛下开始着手历练段无祁,交派的差事也越来越多。 我那小夫君不只会耍嘴皮子,办差更是利落。夙夜辛苦,终于得了陛下青眼,加封瑜亲王,威望与日俱增。 不过他这点风光不算什么,在后来的史书上,那一年着墨最多的是我姐姐。 康平三十年,敌国来犯,守城将领畏死投敌,而最后力挽狂澜带领众将士守土反击,却敌百里的——就是我那威武又迷人的姐姐。 咳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还有我那憨姐夫一份功劳。 在京城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仿佛能听见远方她的战衣猎猎作响,那是她自由的朝向,也是我遥不可及的展望。 她要做天上的鹰,我便做翱翔的凤。 不管未来如何,我和姐姐总要同路。 我朝兵力积弱,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一次大胜!圣上大悦,封了姐姐做开朝以来唯一一个女将军。 姐姐受封,圣上的赏赐如填海般送到我这里,甚至盖过了姐姐这个正主。 他怕恩宠太过,让姐姐夫妻二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又怕过分薄待,会让这个原本就不受宠的皇子心生怨怼。 于是只能额外厚赏姐姐的家人,我爹已经是位极人臣,所以只好从我这个儿媳下手。 其实我觉得古往今来的皇帝都病得不轻,他们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们既要争强好胜,又要兄友弟恭;不仅纯孝亲近,还要恪守君臣之别;既有治国的雄才伟略,同时又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 这样的儿子,有一个都难,更何况他十几个儿子还都长的不是一个心眼儿。 有时候我真怀疑,就陛下这种状态而言,他到底是在选储,还是在养蛊? 可不管怎么说,陛下肯托付边疆,这份信任已是难得。 我们柳家死忠社稷,他愿意给予兵权,这便是明君与忠臣之间最好的回应。 而这份恩宠在皇后娘娘看来,就是越来越大的威胁。 她在我这儿吃过不少亏,姐姐那里她又实在鞭长莫及插不上手,就把目标对准了段无祁。 6 皇上的千秋宴上,或许是因为「瑜亲王」大名最近风头正盛,席间不断有人来恭维敬酒。 段无祁不胜酒力下场更衣,久久未归。我心下一紧,悄悄叫融春去打探。 她回来时脸色煞白,冲我摇头。我知道,晚了。 果然紧接着就有人慌慌张张来报,说瑜亲王在凤仪宫侧殿欲行不轨,逼杀人命。 宫里的下人都受过训练,陛下千秋寿诞,王公贵族齐聚贺礼,即使是天大的缘由也不该在这种场合公之于众,何况是如此丑事? 我看着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宫人,是谁能指使他如此不要命地喧哗?自然是这后宫之主。 我对盼夏微微做了个手势,她便在我们一众人去侧殿时趁乱退下。盼夏是爹给我的死士,有功夫也够机敏,她知道该怎么去查。 我们到时,段无祁神情恍惚衣衫不整,他旁边是个眼熟的宫女,满头是血,已经气绝身亡。 据刚才那个下人的证词,他目睹段无祁意图逼迫这个小宫女苟且,那宫女烈性不从,撞柱而亡。 我仔细分辨,才看出那宫女是皇后身边的侍婢,其父虽然官职微小,但她也是确确实实的官生子。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关键就在于,事情出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