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份,像被人翻找过,封皮干净得很,里面撕了几页,我根据撕掉的前后文,寻找纰漏,记下了文件中T代号的刀刃升迁历程和年份,我搜遍省军区那几年雷同的军衔,关参谋长完全吻合。” 我醍醐灌顶,祖宗斗张廷宗,关彦庭偏生卷了进来,沈国安力克他、妨碍他晋升省委,两人是结了梁子,但坊间传言,关彦庭先挑破与沈国安不睦的序幕,后者辨明他狼子野心,愈加一发不可收拾对垒。他千方百计扳倒沈国安,不计代价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傅令武斩钉截铁阻拦关彦庭和我成婚,甚至不惜登门以决裂威胁,关彦庭云淡风轻便化险为夷,我猜不透的症结,竟集中这一处。 他一届草根,无依无靠,单打独斗,厮杀机遇,从迈出第一步,便没了回头的可能。 对军权的贪欲,对摆脱底层卑贱泥泞阴影的渴望,令他十七年前做了傅令武的侩子手,推动他走向一条不归之路。 他务必要封锁每一个、哪怕零点零一几率戳穿他真面目的劲敌,沈国安是弑妻的当事人,他在祖宗面前认了这盆污水,不代表至死无危机,至于傅令武,他是行凶的罪魁祸首,自相残杀过于愚蠢,他全身而撤,军旅一生载誉退役,他犯不着晚节不保,因此互相忌惮,可凭我对关彦庭的了解,他惨无人道的谨慎,是万万不留后患的。 满目疮痍。 人生如戏。 这天下最精彩绝伦的戏子,皆在东北官场了。 我松开攥得麻木的拳,按在玻璃框,千言万语融为一句柔情似水的,“复生。” 他身子剧烈一颤。 “多谢你,我欠你的情,只好来生偿还你。” 他唇边是无尽的涩意,“在茶楼重逢关太太,我就知道了。” 我问他知道什么。 “我清醒了半生,要犯糊涂了。是我的劫数,不怨任何人。” “你会忽然清醒吗?” 他缄默不语,片刻的工夫,他垂下眼睑摇头,匆匆忙忙带着下属消失在黄昏的巷子。 马路牙子蹲着的阿波瞅他走远,甩臂丢了烟蒂,垫在脚掌撵灭,他折返车厢,“乔小姐,姓韩的会反水吗?沈国安老家伙给他开的条件相当诱人。升官是混排场的男人,最致命的吸引。” 我摇上车窗,势在必得的把握,“利益与逼迫能震慑百姓,妄图拉拢狐狸同僚为己所用,已经不算最有效的手腕,拼尔虞我诈,谁不懂呢?” 阿波一头雾水,“应酬图钱,图拿下一笔合同,当官的不图升迁发财,难不成,当真是一门心思予人公仆吗?” 我睥睨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眉梢眼尾勾着灿烂至极的浅笑,“世间饮食男女,逃不过情关。” 我返回庄园,下车前拽着车扶手恍惚记起一件事,“明儿是关彦庭接我的日子吗。” 阿波估计了下,“是。” 我淡淡嗯,“军区和西郊,风平浪静吗。” “沈国安还没动静,三太太唱大戏,那些在场的呱躁的太太们,最迟一天半天的,也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我手里有威力更大的炸弹,吵不吵的,我倒不在意了。搞到原件,立刻就能见分晓,暂时,我先观摩情势再定夺。” 阿波搀扶我往别墅内走,阿炳跨下台阶和我迎面相碰,他似是特意恭候我,鞠躬唤了句乔小姐。 我看向他。 “廷哥支应了关参谋长,延迟两日送您过去。” 我莫名其妙,“原因呢。” 他扭头张望客厅,一簇米白的灯罩虚掩着半明半暗的轮廓,是男人英挺欣长的背影,阿炳侧身让路,“廷哥没多说。” 275 阿炳是榆木疙瘩,办事漂亮,不畏枪剑,唯独不懂变通,他对我印象不佳,曾一度视我眼中钉,我底子不干净,又狡猾擅于利用男人,且战无不胜,他防备我,即使张廷宗默许他告知,他瞻前顾后也咬紧牙关,不吐露半字。 我走进庭院,篱笆架子攀爬三株繁茂的栀子花,阿炳驾车扬长而去,我停在回廊,“张廷宗给他什么任务,他怎一天到晚没个踪影。” 阿波笑,“炳哥盯梢呢。” 我择了一朵花嗅,卡在耳畔,“盯谁?” “关参谋长。” 我一怔,“沈国安还屹立着,检察厅的正衔儿惹了官司,白太太说,厅长受贿双规,他压了市检察院报备的案子,假公济私了,案子涉及外省富商,市检察院发布搜查令,调度了七八拨检察官,很明显检察长是秉公执法,案子的定论是必败无疑,厅长联合中级人民法院审判的副院长翻案了,你是晓得的,检察长见官大半级,三司检察署排行老大,他旁敲侧击暗示耍诈,法院非要逆水行舟,得罪他干嘛啊。副官是瞎子吗?肯安于现状,他就不叫沈良州了。他的眼线钉死在检察厅的各个机关,风吹草动他门儿清,十有八九,沈良州捅了厅长渎职的内幕,他是晋升首选啊,他扑机会的眼力,瞄得很准的。届时他荣升黑龙江省检察厅的头把交椅,厅局级的总瓢把子,关彦庭又萌生一大威胁,他顾不上张关之局,张廷宗未雨绸缪,太操之过急了。” 阿波神色讳莫如深,“外界众说纷纭,关彦庭能否捱到最后未可知,廷哥的意思,沈国安气数削减,已是高开低走,沈良州顺利攻占了厅长的位置,也是厅局级,关彦庭是正部级,沈良州的硬件不行,尚不足以震慑。咱迫在眉睫的麻烦仍是关彦庭。” 我乐呵呵观赏着腕间的蓝宝石手串,越是暮色晨霭,越是剔透莹润,“我拉拢韩复生,一则扳倒沈国安,二则钳制关彦庭,三则驾驭市局,张廷宗的打算,我清楚的。韩复生这人相当不简单,他是省委书记点名提拔,西双版纳的缉毒一线队长,翻了三阶跟头,碾过正副处和副局,一跃成为局长,同僚窥伺他前途似锦,我捏住他的价值,我的确没猜错,东北山呼万岁,土皇帝风光无两,实际四面楚歌,可怜沈国安朝中无托付的人,韩复生承办了不少私密,如今底细在我手里,万事我说了算。” 我让阿波款待周全下榻在酒店的红桃,山庄解封后,里里外外粉饰一新,暂时还不营业,红桃的酒店距离不远,我腾空了再找她汇合。 我绕过灯影黯淡的客厅,从背后拥抱张廷宗,窗纱在夜风中摇曳,帷幔消融了潺潺月光,乳白流泻,像他的呼吸和心跳。 他早从窗子瞧见了我,他一动不动喝红酒,杯壁缀满猩红,恰似一帘弥漫着大火的瀑布,我是渺小的飞蛾,湮没在他无边无际的滚烫里。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几分钟,他转身揽我入怀。 他胸膛宽厚炙热,犹如沸腾的鼎炉。 熊熊烈焰灼灼燃烧着,他开启了我的美梦,我轰轰烈烈跌宕的岁月,也粉碎了我的安稳,溃散了我贪婪的前半生。 米兰说,倘若一个男人终结了你对他们口袋里金钱的欲望,一定毫不犹豫逃离他,一分一秒的犹豫,都是他的屠戮。 或许吧。 张廷宗的故事,一帧名作风月,皑皑尸骨,万里腐肉。 我亲眼目睹她们挣扎,崩溃,质问,懊悔。 我是幸存者。 是唯一,但,是最终吗。 我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熨斗烙印一颗洞,揪着我的肉,密密麻麻的筋脉,疼得肝肠寸断。 “宗廷。” 他嗯。 “我怕。” 东北,不再是我记忆里的东北。 它面目全非,爪牙丛生。 它荆棘如刀,刀刀催人赴黄泉。 当我冲开一扇屏障,它的冰山一角,撞得我猝不及防。 张廷宗幽邃如海的眼睛倒映着是我血色尽失的面孔,他抚摸我眼尾的朱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