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攥紧了手心。 裴少煊一死,朝中就是他沈逸青独大。 他不能死。 羽箭离弦而来,我将裴少煊往旁侧狠狠地一推。 「陛下!」 箭矢险之又险地擦过我的手臂。 我踉跄着跌进了太液湖。 7 冰凉的湖水灌进我的口鼻。 我努力地屏息,下意识地抓紧了腰侧楼郁给的白玉佩。 下一刻,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 冰凉的窒息感瞬间消失,我坐在冷宫的断墙边发愣。 乌鸦惊得一下子离了枯枝。 原身的记忆疯狂地涌入脑中。 这是前朝,元和十六年的冬天。 此时的原主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 …… 我抬头望着那一轮惨白的月亮,久久无言。 不是,这是要搞哪一出? 正无语着,我突然听见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只苍白的、血迹斑斑的手牵住了我的衣袖。 「救、救我……」 嘶哑的少年音响起,我被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在看清他面容的下一秒,却愣住了。 这是年少的裴少煊。 8 原主生母低微,存在感极低,住在荒废已久的冷宫里。 照顾的宫人,只有一个哑巴丫鬟、一个瞎眼嬷嬷。 我有些费劲地将裴少煊拖了进来,又求嬷嬷打了一桶热水给他沐浴。 借着上药的机会,在灯下偷摸着打量着他的面容。 这个时候的裴少煊还没长开。 眉眼之间,昳丽隐约初成。 只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却雾蒙蒙的。 我下意识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像是感知到面前空气的流动,裴少煊迟钝地抬起眼睛。 「你、你看不见?」 他垂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先天如此,大夫说眼上有淤血,所以……看不见。」 我曾见过那双眼睛中流转过的、星辰一样的华光。 无由头地,心中蓦然一沉。 两厢无言,裴少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裴某,谢过姑娘。」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我没忍住问:「你……是进宫没多久吗?」 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宫中的太监惯会拜高踩低。 别说是欺负刚进宫的太监,连我这种不得势的皇子,都得被他们踩两脚。 在这个落魄的节点,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久很久的后来,裴少煊对我的种种照拂。 可我除了帮他上些粗劣的草药,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想暴露身份,想了又想,低声道:「我家主子宽仁,你若遇见什么事,可以来这处冷宫找我。」 「咱们同在宫中当差,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一二。」 裴少煊一顿:「敢问姑娘芳名?」 我信口胡诌:「晏、燕燕。」 9 冷宫的伙食很差,膳房没有分配份例,只能自己做。 自从来到这个时间节点,我已经连着吃了几天的野菜,面如菜色。 所以当裴少煊悄悄地拿着烧鸡出现在冷宫门口的时候。 我感动的眼泪从嘴里流了出来。 「掌……哦不小裴公公,你真好。」 好险,差点儿要对着这张少年脸喊出掌印了。 裴少煊笨拙地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慢点儿吃,燕燕。」 往后的日子里,隔三岔五地裴少煊都会带着好吃的出现。 我简直要泪流满面:「小裴公公,我与你天下第一最最好!」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真情实感地对裴少煊说出这句话。 他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耳尖却红成一片。 好纯情的掌印! 我被他逗弄了那么久,终于一朝翻身,心中起了些坏心思。 我凑近他,在他耳后轻轻地呵了口气,故作疑惑。 「公公怎么耳后红成一片?可是着凉发热了?」 他瞪大了眼睛,抬手捂住耳朵。 受了惊似的,「噔噔蹬」地退出三步远。 我坏事得逞,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10 明明是我说要照应他,可到头来,还是他照应我多一些。 冬日里,冷宫分到的木炭少得可怜。 我跑去惜薪司偷木炭,差点儿被抓个正着,被路过的裴少煊救下。 我纳闷:「小裴公公既看不见,怎么知道那人是我?」 他说:「我认得你的脚步声。」 我心跳恍然,漏了一拍。 更多的时候,在冷宫的断墙残垣下。 我和裴少煊并肩地坐着,絮絮叨叨地捡些无关紧要的事讲给他听。 「从前有个倒霉蛋,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傀儡皇帝。」 「每天被摄政王逼着温书,背不出来还要被他打手心。」 「后来傀儡皇帝翻身了!把摄政王狠狠地惩治了一番!」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 裴少煊撑着腮看我:「然后呢?」 我心中紧了紧。 然后——被摄政王记恨在心,要砍了他的掌印,教他服软。 倒霉蛋皇帝躲躲闪闪,掉湖里了。 我半真半假地笑道:「然后,傀儡皇帝就见到了年少的掌印。」 然后我就见到了你,小裴公公。 裴少煊显然也被这个没头没脑的故事整蒙了,扶额叹息。 日子平淡而稀疏,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就当我以为要这样一直慢悠悠地过下去时,终于出事了。 裴少煊认的干爹德顺公公在宫中大肆地敛财。 一朝事发,把裴少煊推出去当了替死鬼。 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被关在柴房里。 被打得浑身是血,昏迷不醒。 我心急如焚,摇他的肩膀。 「醒醒……裴少煊!」 裴少煊的眼皮动了下,我连忙架起他。 他完全是靠着本能,踉跄着跟上我的脚步。 裴少煊不见的事,很快地就被发现了。 德顺的徒子徒孙们声势浩大地满宫搜索。 我将裴少煊藏了三日,终归藏不住。 眼见着马上要搜到冷宫来,我只得将他送出去。 我将打点好的文牒、盘缠塞给他:「宫中险恶,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腕:「你怎么办?」 我安慰他:「没事,我家主子会护着我,倒是你——」 我抬眼看他,突然发现蒙在他瞳孔上的那层霾,好像浅了些。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他们往那边去了!抓住他们!」 来不及了! 我反手把裴少煊推进马车,语调急促:「走,马上走,我不会有事!」 「燕燕!」 车夫手下用力,马儿受惊,疾驰而去。 身后追兵已至。 老太监阴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早听说裴少煊在宫中有个对食,假凤虚凰,竟这般情深义重。」 我缓缓地转身,还未开口,突然听见一声清厉的呵斥。 「放肆!」 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车帘,来人白发雪衣,天人之姿。 我瞳孔紧缩:「国师!」 楼郁看向德顺公公,语气冰冷。 「这位是四皇子沈晏,诬蔑皇子,你好大的胆子。」 说完,他朝我伸出右手。 「殿下可愿赏脸,与我一同回宫?」 11 再回到摘星楼,我望着坐在对面的楼郁,久久地不能言。 「陛下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楼郁开口打破了沉默。 听到那个熟悉的称谓,我心中一紧。 「你……」 他浅笑着打断了我的话音。 「那日摘星楼中,我对陛下说『只要是陛下所愿,臣都会尽力地做到』。」 「于是陛下问我,何为因果。」 楼郁的目光落在我腰侧的白玉佩上。 「灵山白玉,有溯洄时光之力,我曾经将此物赠与陛下。」 我喃喃自语:「所以,我会见到少年时的裴少煊?」 楼郁仰头观星,语调轻轻。 他说:「不止。」 我惊诧地回望,他修长的食指在我眉心一点。 「不知陛下可否见过边关的月亮?」 玉佩触手生温,幽幽亮起的白光里,我看不清楼郁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