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签字吧。”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巧娣放在桌上的胳膊不停地发抖。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坐得笔直。 “呵……” 沈庆生不断地按着圆珠笔的弹簧,笑得咬牙切齿。 “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巧娣不说话。 “想和我离婚,想的快要疯掉了吧?” “杨巧娣,我佩服你!真正叫做‘心狠手辣’。日本的那个川岛芳子你晓得伐?你比日本特务还要厉害。” 刷刷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大名,沈庆生重重地把圆珠笔往桌上一扔。圆珠笔弹了一下,在巧娣的手背上画出一道蓝色的印记。 自由的标记。 第十二章 年二十九 上海人把农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称为“小年夜”。和北方的廿二十三的小年不同,这一天上海人是专门用来祭祖的。 巧娣今天是晚班,为此一早就忙活了起来,从阁楼上把装着铜烛台、香炉和铜碗筷的木头箱子抬出来。 巧娣妈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烧菜,一边炒一边抽空照看放在厅里的囡囡。 现在囡囡大了,虽然话还说的不利索,已经可以扶着东西到处走。前两天睡午觉的时候巧娣妈醒过来发现外孙女不见了,吓得寒毛直竖,走出房门发现她居然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爬下床,到房间外头去了。只差一点点就要爬到楼梯口,要是真的摔下去,那真叫人害怕。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巧娣在囡囡腰间扎了根红绳子,另外一头绑在摇篮腿上。囡囡听到外婆叫她,挥舞了两下手里的小黄鸭子,张开只长了一颗门牙的小嘴,咿咿呀呀地叫。 “囡囡乖。” 看到粉雕玉琢的外孙女,巧娣妈忍不住喜笑颜开。 “妈,搭把手,拎不动。” 听到巧娣叫,她妈连忙跑到楼梯口,和她一起搬东西。 “你看看,这时候就知道有男人的好处了吧。过年的时候东西搬来搬去,还有大扫除擦窗户和天花板,这些都要靠男人的……哎呦,慢点慢点,我的腰。” “大扫除一年一次,祭祖一年两次,难道我就为了过年还特意再去结个婚。” 巧娣放下箱子,转身去拿鸡毛掸子,“爸死了那么多年,那些年我们不都是这样过的。沈庆生一共才来了几年,说得好像没了他不行一样。” “可是巧娣,我看庆生已经悔改了,你就不能原谅他么?” “他又来了?” 巧娣面色沉了下来。 “我说过了,他来你就把门关上,不要理他。” “他说他来看看囡囡,孩子总归要给他看的咯,他是爸爸呀。” “他在厂里缠着我,我不在家他又跑来缠你。妈,这个男人没安好心的,你不要上他的当。” 这段时间巧娣已经被沈庆生搞得不厌其烦。 庆生就像是当年头一次追巧娣一样对她再次发起了攻势,又是送情书又是送花,风里雨里等巧娣下班。 不止如此,他们组里的老大姐居然受了庆生的请托跑来给他们说和,让她看在孩子的份上和庆生复婚,说什么毕竟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巧娣,不要这样,庆生就算有一百样不好,总也有一两样好的……” “妈,什么东西糊掉了?” 巧娣抬头嗅了嗅。 “哎呦!我的红烧肉,你爸最喜欢吃的红烧肉,跟你说话忘记了!” 巧娣忙连忙跑回厨房抢救。 点上蜡烛,上好香,把做好的八个热炒八个冷盘齐齐摆上桌,倒上三杯女儿红,最后把无线电打开,放爸爸和爷爷奶奶最喜欢听的甬剧,这一套流程下来,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整条弄堂里此时都飘荡着饭菜的香气,有些心急的人已经在家门口焚化纸钱,巧娣还听到有人家传出敲木鱼诵经的声音。 “你爸要是真的在这里吃饭,一定觉得奇怪,清明节还看到的女婿怎么现在不见了。” 巧娣妈一边叠纸元宝一边说。 “我刚才上香的时候跟爸说了,以后我就自己过了。让爸好好保佑我和囡囡。” 囡囡坐在巧娣的怀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她叠好的纸钱,巧娣笑着说这个不好玩的,这是给老祖宗的钞票。 “你怎么就那么不听劝呢。女人总归要结婚的,没有男人是不行的。你不跟庆生过也行,那你给我再去找个男人结婚去。” “再说吧。” 好不容易走出这段婚姻,巧娣不想这么快再跳一次火坑。 “什么再说,明年的今天。你要么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到别人家里祭祖。要么你再给我带一个女婿回来,给你爸爸和爷爷奶奶磕头……” 巧娣妈还要再说,外头传来敲门声。 “庆生你怎么来了?” 巧娣妈一脸惊喜。 巧娣警觉地把孩子牢牢抱在手里。她想了想,把拴在囡囡腰上的红绳子挂在自己的皮带上。 之前婆婆就来闹过一次,说囡囡姓杨,要把她带回杨家去。幸好那天巧娣在家,才没让她把孩子抢走。 “我来给阿爸上个香呀。可以伐ᵂᵂᶻᴸ?” 庆生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问。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巧娣妈递上清香,庆生毕恭毕敬地聚了三个躬,把香插进香炉里。 “好了,都说‘先礼后兵’。‘礼’我已经尽到了,后面要不要动兵就看巧娣你了。” 他还是笑嘻嘻的模样,眼睛里却透着诡异的光。 “什么意思?” 巧娣太熟悉庆生此刻的表情了,这要笑不笑的样子比他直接生气还要来得吓人。 结婚后他第一次打她就是这个表情,只是因为她在路上帮一个陌生男人指路。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复婚?愿意的话,我再跪下来给你阿爸爷爷和奶奶磕三个头,还是你们杨家的女婿。你要是不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 巧娣毫不犹豫。 “好!” 庆生抬起下巴,“那就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说罢,他拿起桌子上供在巧娣爸爸灵位前的酒杯,重重地往地上一摔。 酒杯落地,一群流里流气的男人冲进了巧娣家门。 “二楼的衣橱,书桌,夜壶箱。一楼的这些无线电,闹钟,还有这个电视机,都是我的东西,全部搬走!” 随着庆生的一声令下,男人们像蝗虫一样四散开来搬起东西。 “庆生你做什么,你这是要抢劫啊?” “妈,怎么讲得那么难听,我不过是拿走原本就是我的东西而已。” 庆生双手摊开,“离婚了总归要分财产的。这房子没有我的份,楼上的新家具,还有这些电器总归都是我出的吧。我把自己的东西拿走理所应当的,总不见得叫我净身出户。” “这正在祭祖,明天就过年了。你哪天来不行,怎么非要挑这个日子呢?” “姆妈,就是要过年了呀。人家过年热热闹闹,凭什么我家就要冷冷清清的。老婆我带不走,就只好带走别的东西了。” 他说着,转身走向巧娣。 “你要干什么?你不可以带走她。” 一瞬间,巧娣浑身的毛发竖起,紧紧地把女儿搂在胸口。 那几个社会青年就像是六十年代的小将,把个巧娣的家掀得天翻地覆,哐哐当当的声响吓得囡囡哇哇直哭。庆生冷着脸,总算没有上前抢孩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不是庆生的东西呀,这是巧娣爸爸的东西呀。” 巧娣妈看着他们把什么花瓶熨斗都拿了下来,连忙扑了上去。 “哼,我们拿下来给庆生阿哥看看,谁知道你们谁是谁的。” 为首青年说着,一把将桌子上的饭菜碗盘一股脑地都掀翻在地,把从楼上拿下来的东西一股脑堆在桌上。 “阿哥,衣橱和柜子我们直接搬到门口的黄鱼车上去了。” “行,我马上就来。” 庆生在一堆家伙什里找出他的剃须刀,老虎钳和几把螺丝刀。 “看看,没多拿吧。所以别想着要报警什么的。我拿我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警察来了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