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那双眼早就瞎了,又蒙上了黑色绸带,却直直对着我,仿佛能看见似的,没有移动半分。 片刻后,秦星俭道:「原来是你。」 这是他生前完整吐出的最后一个句子。 因为下一瞬,我便猛地扑在他身上,尖锐长簪从袖中滑出,扎穿了他的喉咙。 如同赵戈死前那样,灼热的人血浇在我手上,甜腥的气味四散开来,我又把簪子往里面捅了捅,微笑着问他: 「国师大人既然会观星占卜,可有卜算过自己的死期?」 我用满是鲜血的手一把扯下他蒙眼的缎带,空荡荡的眼眶里了无生气。 「秦星俭,你眼瞎心盲,残害无辜,如今死在我手上,是你的报应。」 15 这场宫乱持续了一整夜。 我在众目睽睽下杀了秦星俭,险些被侍卫刺死在大殿。 最后是江远舟把我带了出来。 薛晴岚韬光养晦地谋划多年,五年前我又把江远舟卖给了她。 他们两个人的筹谋,足够让黎国的江山变个天,易了主。 薛晴岚像摆弄棋局那样,摆弄着觊觎储君之位的三个弟弟,在她的两边离间报信之下,七皇子的谋划已经不可能成功。 为了对付他,五皇子和八皇子也摆出了所有的底牌。 最后,周贵妃从宫墙坠落,像只断翼的鸟砸在地面上,溅开一片血色。 被我亲手杀掉的最后一个仇人,是老皇帝。 他被薛晴岚以护驾的名义带进凤藻宫,这里的宫人一早便遣散了,空空荡荡。 薛晴岚望着神色惊恐又满是怒气的老皇帝,倏然笑了: 「父皇生气了吗?你防备多年,只想过你那几个废物儿子,却没料到,他们都做了为儿臣铺路的垫脚石。」 「父皇大概不知道,那一日母后跪在凤藻宫中求你放过我,后来你拿她入药,去追求你的长生之道,本宫就在窗外,将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戈死后,镇守北疆的徐将军是儿臣从前的房中人;宫中禁卫军统领潘钰,从前亦在儿臣府中做过面首。江丞相是儿臣的人,如今宫中各处,都由儿臣的人手接管。」 「这一局,是儿臣赢了。」 老皇帝看着她,眼中一点点浮现出绝望之色。 「父皇吃过那么多人,原来死到临头也会害怕啊。」 她弯了弯眼睛,看向天际浓稠得好像能滴出墨来的夜色。 和皇宫中四处燃起的火光相映着,竟如同通往忘川黄泉之路。 老皇帝的身子早就虚了,为了替他养着,秦星俭下了重药,又不得不加入朱砂和水银调和。我的剑刺穿他心脏时,流出的血隐隐泛着乌黑的颜色。 眼看他的最后一丝气息也消无,薛晴岚开口:「谢姑娘,走吧。」 「稍后史官就到。七弟筹谋储君之位失败,诛了他的兄弟手足,又亲手弑父,本宫会下令,让人将周家全族流放,永世不得翻身。」 她泼洒桐油,点燃了凤藻宫,像在送别多年前那个跪在地上磕得满头是血的灵魂。 我踩着微微摇晃的步履,一步步走出宫门。 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夜晚,我藏在地窖之中,看着我全族血流成河。 我娘伏在地面上,双目渐渐失焦。 最后一眼,落在了地窖的方向。 她希望我好好活着,怕我不顾死活地去找至高无上的皇权送死。 他们的确至高无上,无比傲慢,视普通人的性命如同草芥。 却也不是,不可战胜。 身后是泼天的火焰,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新年就要来了,日出东升时,便是薛晴岚这个新君即位的时候。 最后一块仇恨的碎片,也如雪花般无声地消融。 这么多年,我从来执着的,只有这一件事。 如今大仇得报,我好像整个人被陡然抽空了似的,心中只剩空茫茫的一片。 我用剑尖顶着地面,支持着自己鲜血淋漓、摇摇欲坠的身体。 几步之外的台阶下,处理完叛乱禁卫军的江远舟,正神色冷肃地望着我。 我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说:「结束了,江远舟。」 「你我之间,还没有结束。」 这声音冷到极点,带着刀剑出鞘般的锋锐。 我目光扫过他,又扫过殿外气势恢宏的薛晴岚,艰难地弯了弯唇角: 「是,我是多次利用你,成亲后的那些日子,也待你并不好。虽说卖掉你是我错了,但好在,买你的人是长宁公主,她慧眼识珠,没让你埋没在后院的男宠堆里。」 「江远舟,如今新君已定,你们都是志在高堂、光风霁月的人,天下没有人比你们更般配了。」 他扯了扯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你倒是安排得很周到。」 薛晴岚生在皇家,心怀仇恨,又志在鸿鹄。 江远舟虽出身乡野,却在未至弱冠的年纪,就做到了百官之首。 千百年后史书着墨,提起他们,一定是风骨永存,美名无数。 至于我。 一滩烂泥,别说风骨,我早连自己的骨头都一根根拆下来,掰断了,浑身在脏污的血里泡过无数回。 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仇人的。 后人提起我,至多唾骂一句,蛇蝎女子,罪孽深重,薄情至极,实在辜负江丞相一片痴心。 我缓缓走下台阶,把手里的长剑递到他手上,握着他的手腕,一点点往前递。 「我欠你良多,却又身无长物,只能把这条命赔给你,算作道歉。」 「亲手杀了我吧,江远舟。」 剑尖没入小腹的前一瞬,江远舟猛地甩开手里的剑,扯着我的衣襟,恶狠狠地吻了过来。 他眼眶红红的,声音在发抖,一字一句:「你宁可死,都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16 薛晴岚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为除夕之夜的宫乱盖棺定性。 七皇子与周贵妃谋逆篡位,贤妃联合国师用巫蛊之术残害先皇龙体。 两方的母族,都被降下重罪。 女子为帝一事,本该是惊世骇俗之举,然而这么多年,薛晴岚一直在暗中安插信得过的人进朝堂。 如今,这些人都成了力排众议支持她的、最忠诚的拥趸。 「既然秦星俭有罪,那你杀他之事,自然算不得什么罪名,反而是功劳一桩了。」 江远舟站在床边,微微垂眼看着我,「谢竹意,你的伤势已然大好了。」 「……」 我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此番拥立新君,论功行赏你该是头一个。江远舟,我也听说了,京中想嫁你的高门贵女不在少数。既然旁人都知道你那日成亲,不过是娶了一个女子的牌位,不如干脆就当我真的死了也罢。」 他的手垂在身侧攥紧,轻声说:「可我不要高门贵女,谢竹意。」 「七年前我就说过,我喜欢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我沉默下来。 事实上,这些年我也并非一点都没有动心,只是人的心只有那么大。我满心满眼,已经过早地填入了仇恨,和尘俗间最荒唐不堪的丑陋。 便是有些微的意动,不过转瞬即逝。 我干脆跟江远舟把话挑明白: 「可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是在利用你,甚至一开始,我故意勾引你,是因为嫉妒。我不高兴自己一身狼狈,你却干干净净地旁观,所以想把你也弄脏。」 「江远舟,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喜欢。」 「你放我走,也算是放过你自己。」 江远舟不说话了。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眼睫如同颤动的蝶翼,却始终不发一言。 我只当他已经想开了,起身往门外走去。 行至门口,身后忽然传来江远舟的声音。 「可是,你已经把我弄脏了。」 …… 我想,我对江远舟,终归是有那么一点于心不忍。 这世上同我睡过的男人,早被我杀了个干净。 江远舟是唯一活着的一个。 或许从一开始,满身脏污的尘泥在望见月光时,生出的嫉妒之心中,也带有一点庸俗的人伦之欲。 虽然不多,但终归是有的。 江远舟说出那句话之后,我到底还是留在了京城,留在了丞相府。 他的欣喜明晃晃地挂在脸上,非要将婚事大操大办。 还专门进宫向薛晴岚求了道赐婚的旨意。 听说那时薛晴岚正在御书房批折子,闻言,稀奇地笑了笑: 「她竟会同意?看来也并非对你完全没有情愫……」 「丞相大人今日心情似乎很好,从前冷得像块冰一样的人,方才回来时脸上都是挂着笑的。」 「是啊,大人说我侍奉谢姑娘侍奉得很好,还给了我赏钱。」 「叫什么谢姑娘,以后该叫夫人了。」 隔着一道门,我将外面人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晚膳时,专门问了江远舟。 他抬起眼,凝视着我,说:「是。」 「你能答应同我成亲,我实在开心极了。」 他望向我的眼神永远澄澈透明,当中的欲又像是山涧溪流落入泉水,溅开一片细碎晶莹的水花。 这天晚上,我又忍不住折腾得江远舟浑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