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样的下山岁月,能够一直属于现在的我。 可每一封不断传来的飞信,都像是被迫截流的河,再也没有了曾经的肆意畅快。 最开始,只是师姐师兄们的来信。 信里都说,楚祈因为我拒绝给他回信,总是失魂落魄地坐在我的竹院门口不停地喝着酒。 甚至在他和柳思梦定下婚事的那天,都喝得酩酊大醉,抱着脸色难看的柳思梦,叫喊着我的名字。 他们还劝我:「岁岁,你要不回来看看楚师兄吧,他现在剑也不练,人也像入了魔,发了疯的想要下山去找你,但是掌门不允,禁了他的足,说他要是敢下山,就再给他几十教诫。」 我看着手上的信,一时无悲无喜。 可能是早就得到了答案,所以接受时也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难受。 我的小竹院曾是楚祈为我建的,他也很少喝酒,只是每次师门内宴,或是谁的生辰,他才会小酌两杯。 喝醉后,他最喜欢去我的院前小池塘边坐着,双眼含笑地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问他:「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他说:「要时时刻刻盯着我们家岁岁,怕你忽然间长大,怕你以后被人抢走。」 正是他这一寸寸累积起来的小细节,让我从曾经的拒绝到后来鼓起勇气答应了系统的攻略,否则谁会义无反顾地在一个人身上花费八年的光阴? 我给师姐师兄们都一一回了信,在信中告诉他们,既然楚祈已然选择了他人,那就不要再强行撮合我们了。 他们虽然都表示惋惜,但也依着我的意思没有再提及,只是在书信中与我说一些近日来鸿蒙山的趣事。 可后来,也不知楚祈做了什么,他自知我不会打开他的传信,便在师兄师姐们给我的信中做了手脚,全都变成了他的来信。 「岁岁,师兄知道错了,你先回来好不好?」 「等你回来了,师兄定会给你道歉。」 「我......想你了,回来吧岁岁。」 他一封封的想方设法地送给我。 可后来的每一封我都没有再看。 信是如何传来的,我就让它如何化为齑粉。 可就在今年初雪的那天,我还是和顾清寒走上了回去的路。 因为鸿蒙山出事了。 17 主角光环,是我从未深究过的定义。 女主柳思梦。 身怀上古之力。 引无数修行之人窥伺。 我虽然没看过原著,但系统告诉我,她的一生,波澜壮阔,无数人为其赴死。 男四号楚祈,就是其中一个。 可它没告诉我,楚祈为她的付出,竟然还要拉上整个鸿蒙山! 当我踏着被人强行破开的山脉,迈着血染的长阶回到熟悉的大门前时,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飘摇欲坠。 我看见曾经与我笑谈的师姐,瞪着无神的双眼仿佛求救地看着我。 我看见那个送我千岁符,祝我岁岁有今朝的师兄被人割断喉咙,身首异处。 还有曾经瑰丽梦幻,仙鹤玉兔常来觅食的山脉,都在一夜间被荡涤得萧条无声。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身上似乎压着一座千钧重的山,一腔信念被压得溃不成军,被攒住的器官缝隙中挤出破碎的喘息声,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溺亡在这片空气中。 一旁的顾清寒扶住了堪堪要倒地的我,他薄唇紧抿,神色间带着我从不认识的凌厉。 不远处,尚还存活的人乌压压地围了过来。 我看见他们嘴张张合合地说着什么。 可听了半天,也只听清了:「三十四宗门联合围剿,让我们交出柳姑娘,师父和师兄们全都......全都没了!」 像是轰然间的一声雷鸣乍响,我便再也听不清任何声音,只感觉有冰凉的水从脸上滑落,交错地流着,像裂缝爬上快要破碎的碗,像蓬勃生长出去的树枝,像水渠流入了田地,像街道布满了城镇,细密的泪水在我的脸上织成了一张围困住我半生的网。 后来,雷声没了,我也就听见自己被顾清寒抱在怀里,哭泣到晕厥的声音。 我哭着对他忏悔:「大师兄,你说我为什么当初不努力啊? 「我当初要是努力攻略他,现在就根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不是都怪我啊?全都怪我啊师兄!」 要是我把楚祈攻略下来了,就不会有他带回柳思梦的事。 要是柳思梦不来,鸿蒙山就不会遭此劫难。 而我的家,我的鸿蒙山,因为我的不够努力,再也没有了...... 18 我仿佛又听到了那日夏夜里的蝉鸣。 睁开眼后,入眼的却是满眼焦急的楚祈。 见我醒来,他激动地握着我的手,哑声喊着:「岁岁,你终于醒了。 「你饿不饿?渴不渴?我给你拿点吃的?」 我一把推开了他,对着他冷声质问:「鸿蒙山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被我推得一个踉跄,仿佛这修真界的天之骄子真抵不过我小小的女修一般。 他惨白着一张脸,张了张嘴,却嗫嚅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别怪阿祈,」斜下里插进来一道女声,替他解着围,「林姑娘,阿祈当时是为了保护我才没能及时出现的,要怪,你就怪我吧!」 是柳思梦。 可不过就是两句话的工夫,她说完便开始咳得撕心裂肺。 楚祈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就是这曾经在我面前显得恩爱非常的两人,突然流露出一股亏欠的意味。 我皱着眉不明所以。 直到看见柳思梦咳出的黑血与愈发乌黑的唇,我才约莫地猜到,楚祈,怕是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 19 我不懂人为什么能在朝夕间说变就变。 也不懂为什么人能情感反复无常。 就像现在无措地站在我面前的楚祈。 「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就为还你的恩,你要林岁为那个女人以血换血?!」 顾清寒执起了他手中那柄为了好看镶满金银玉石的剑,死死地拽着楚祈的领口,感觉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刺破他的咽喉。 楚祈任由他拉扯,也不还手,只是忍不住阖了阖眼,淡淡地开口: 「大师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纵然是凡剑境界,但双拳难敌四手。 「除开你和岁岁不说,剩下的师弟师妹们都修为不够,外面的三十四宗更是对我们鸿蒙山虎视眈眈。 「如今只有让岁岁与思梦以血换血,才能救回思梦,激发她的上古血脉。 「而且思梦她也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们能救回她,她就会帮我守住鸿蒙山!」 他话说得平稳,但比平常急得多也快得多。 字字咬死,犹如泣血。 似乎是真的想要为鸿蒙山那些惨死的亡灵复仇,也为剩下的人的生存操碎了心。 可这一瞬间,我看着他那张曾经怎么看都不厌的脸,觉得那上面似乎覆上了一层我从未发现的面具。 就好像曾经那个挡在我身前的固执少年,救我于水火、带我回鸿蒙山安家的少年,在这方寸之间的天地里,轰然倒塌得一干二净。 「呵,既然你这么在意所有人的安危,为什么不用你的血去换?」 顾清寒冷笑着替我回怼。 可得到的回答却是:「因为岁岁是邪脉,思梦说,只有它才能助她血脉觉醒,以杀正道。」 好一个以杀正道。 却想要了我的半条命。 ...... 20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楚祈,跟着顾清寒集结起了剩下的同门,准备另寻出路。 顾清寒也第一次正式担起了大师兄的责任,焦头烂额地周旋于这诡谲的伐谋之间。 北望斗山,山堆积于雪野的中央,高低错落的林间,绕着低低的雪线,透着疏朗的静美。 而就在这无边的寂静中,我们寻了一方薄弱防守的势力,打算就此突围。 破晓、黎明。 术法与剑意荡涤。 顾清寒带着师兄们在前开阵。 我则被师姐们一起护着快速随行。 我们一行人,最高的修为也不过尔尔,皆是吊着一口血海深仇的怨,走到了这里。 雪地里绽开的血花,为我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就在我们马上要走出鸿蒙山的时候,漫山摇起的旗帜皆嘲笑着我们的天真。 直到看见与三十四宗门站在一起的柳思梦,与脸色难看随之而来为我们助阵的楚祈,我才清楚地认识到,我们被出卖了。 21 他们开出了条件。 要用我换剩下人的平安。 楚祈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的柳思梦,音色哑极:「你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 现下的场面有些滑稽,也有些不合时宜。 可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系统的那句断言:「拯救男四号楚祈,避免他爱上女主的后续悲剧。」 原来,这便是那个悲剧。 原来,我们每个人早就注定了在这场戏里,根本无从逃避。 ...... 鸿蒙山没有人会选择用我换取余生的平安。 嗯,曾经的楚祈不会,现在的他,也许,会吧。 可他没有。 他和顾清寒难得第一次统一了战线,与剩下的所有人一起将我团团围在其中。 可是啊,就像楚祈说的,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女主柳思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