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跳跃,像头小兽嗬嗬地喘着粗气:「不能换,不能换。」 屏幕骤然亮起,江叙的名字跃入我眼帘。 我连忙接通,朝他撒娇抱怨:「江叙,你迟到了哟。」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压抑的喘息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沙哑的嗓子像吞了无数铁沙子,刺得我耳膜生痛。 「嫂子,我来接你……」 18 那块大石头终究掉入深海,卷起层层巨浪。 我摇头:「我在民政局等江叙。」 电话里压抑抽泣的声音震得我全身冷颤。 「你让江叙接电话!」 哽咽倒灌入我五脏六腑,心脏炸裂。 我嘶吼着朝他怒喝:「你让江叙接电话!」 「周警官,我求你让江叙接电话,好不好……」 八月的炎风吹得我如坠寒窑。 周川满身是血跪在我面前,仰头悲戚,字字诛心:「嫂子……江哥……」 「在……医院……」 我甩开他扶我的手,撩起裙子疯了一样往医院楼上跑。 转角处突然冒出个人。 我刹不住脚,撞到她身上。 「赶着去投胎啊!」 她猛地把我后一推。 我没来得及急护住肚子,重重地跌在周川身上。 楼下租户一脸凶相:「给我道歉!」 我强忍着微痛的肚子,视线紧锁里三层外三层的急救室,慢慢走了过去。 那些围着的人纷纷给我让开道,他们脸上的表情好奇怪,沉重得我看不懂。 沉的像昨晚如墨般浓稠的黑夜。 「江叙呢?」 「我来找他,他还不出来。」 很久未见的老警察扶着我的手臂:「小苏。」 我牙齿打颤,使劲挤出笑,双手像攥住救命稻草一样紧攥他。 「李叔,让江叙出来,和我去领证,他说我们要第一个领证的……」 「他说过……」 老警察架着我走进那间冰冷刺骨的急救室。 房间里孤零零的病床上隆起,被小小的一张布盖着。 洁白的布刺疼我的双眼,掉落在外的手腕上系着我送他的兔子皮绳。 我腿软站不住,胸间的悲愤将我淹没。 我像无水之木飘荡,手抖得不像话,伸手缓缓扯开那张千斤重的白布。 那张英俊的脸上全是裂痕,像屏幕一样四分五裂。 蜈蚣一样的疤遍布全身,无数刀洞裂缝。 创口自我心底生长,那种无以言表的痛,像成千上万的钢针扎在我的身上。 我从包里掏出孕检单,麻木僵硬的手拿不住,掉了又捡,捡了又掉,终于,我稳稳举在他的眼前。 「江叙,我怀孕了。」 「你要当爸爸了。」 「我不怪你失约,我们也不结婚了,你起来好不好。」 眼泪决堤般砸在他的伤口,我俯身去吻他额上缝合的伤口。 「江叙,我再也不任性了。」 「你起来好不好!」 老警察拉着我。 「江叙!你给我起来!」 你说过你会养我,此生无悔。 你说过你会平安回来。 你说过我们要在五星红旗下举办婚礼。 江叙,你把好运全拿回去,我不要了。 我不要了…… 19 我抱着他痛哭。 呜咽声恫入地府。 我怜惜地一寸寸摸着他的裂痕。 「江叙,你痛不痛!」 老警察欲言又止。 看着他一身伤,我也能想到他的痛楚。 脑海里又浮现出江叙年少的样子。 「男人受点伤算什么,流泪比流血还痛!」 我几欲哽咽,贴着江叙的脸:「你不痛是吗。」 「因为你说过,你肩负使命,头顶着荣光,五星红星的光辉会将你的痛苦一一抚平。」 「这些伤,都是你的勋章。」 但是。 江叙。 我痛! 你身上每一处伤痕,都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心脏被这伤割成了一块块,被火烧,被油焖,被扯烂,撕裂…… 我哭笑着问李叔,嗓子犹如在炙石上裹过去,生疼。 「他的任务完成了吗?」 李叔点头,嗓音低沉有力。 「江叙,幸不辱命。」 任务原本昨晚就完成,谁知隐匿在暗处的罪犯反扑,开着大货车朝江叙他们撞过来。 路上无数孩子和队员。 江叙为救车前的孩子,大吼:「快跑!」后强拖支离破碎的身体,冲了上去。 整个人被卷入车底…… 老警察递过来一张沾满血迹的纸。 上面的字依旧铁画银钩。 「苏以,对不起,我食言了。」 「江叙说,你喜欢他的字,所以不能写丑。」 「江叙说,此生无悔。」 「唯独,愧对于你,他很想当你的丈夫,但他没那个福气娶他此生挚爱。」 「好在没领证,他不能耽误你……」 周川手捧血衣和遗物跪在我面前:「嫂子,我没能把江哥平安带回来。」 「我的命是江哥救的,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你的!」 我捧着那张纸和血衣,泣不成声。 老旧的钱包里放着张照片。 泛黄的照片里少女巧言笑嫣。 那是高一开学时需要上交的一寸照,那晚,我怎么也找不到。 不成想,消失了十多年的照片,被他珍藏在我送他的钱夹里。 我翻过那张照片,熟悉的笔触,写下最动听的称呼。 「吾妻。」 我伸手和江叙十指交握,不留一丝缝隙,感觉拽紧了,他就不会离开我。 「可以不把他火化吗?」 李叔满眼悲痛:「于礼不容。」 我嗓音低到了尘埃:「我只想让他不再受痛,身上不再有伤,仅此而已……」 小腹一阵抽痛,鲜血染红了我的双腿,滴落在干净的地板,开出一朵朵带着腥气的花。 「江叙。」 「你别把孩子也带走好不好……」 20 如江叙所愿。 我站在他葬礼上,描述了他的一生。 我觉得人类好干瘪,轻飘飘一张雪白的床单,就可以将其卷起来。 一个小小的匣子,就将他的一生尽数装在其中。 雨没有停。 只有不断敲着石碑的哒哒声。 我的江叙。 睡在泥地里。 轻声唤着我。 「苏以,别哭。」 21 小区悼念英雄,门口排起长龙,黄白菊铺成了一条天梯。 我捧着江叙的遗像,一步步往家里走。 一条狗突然蹿了出来,翘着脚在我脚边撒尿。 「哪来的狗!」 周川提溜着狗往外走,就被一个胖女人一巴掌拍了过来。 「你提着我的儿子干嘛!」 「给我放手!」 我目光静静望着她,又是楼下的租户。 胖女人一把抢过那只狗,瞄了眼遗照,朝我吐了口浓痰,叉着腰大喝:「出门遇死人,真晦气!」 「没本事救我儿子,害我儿子烧伤,还当什么警察!」 「死了活该!」 我猛地抬头,双目充血发红,怒火将我整个人的理智全部燃尽。 死了活该! 江叙为救她儿子后背被烧伤,在屋子里找了数次,也未见人。 却不知她的一岁儿子,是一只会咬人的狗! 只是一条会咬人的狗!! 我双手握得咯咯直响,恨不得生啖了她。 「什么叫死了活该!」 「活着没用呗。」 她抱着她的狗儿子龇牙咧嘴大叫:「我儿子的命这么珍贵,他贱命一条,他算个屁!」 「放你娘的狗屁!」 周川攥紧拳头就想朝她揍下去。 我伸手拦住他。 不能让她,再往江叙身上泼污水! 不能让江叙走的不安宁! 滔天怒火冲上来,我咬紧了齿关,连同心口涌上来的腥甜一起咽下去。 我声量拔高:「我来告诉你江叙算什么!」 「2016 年大年 30,江叙出任务被捅六刀,深可入骨。」 「2017 年 3 月,江叙出任务,右腿卡在钢板里,半月板、韧带和软组织撕裂。」 我朝她逼近,字字珠心,掷地有声! 「2017 年 7 月,江叙出任务,左胳膊六根肌腱断裂!」 「2018 年……」 「2019 年……」 …… 「直到 2023 年 8 月 22,江叙出任务,归来时身上无一块好皮,因公殉职,年仅 27 岁!」 每一段任务背后都是惨烈的血色,椎心泣血! 她慌乱中跌倒在地,唇瓣冽喏全身战栗。 我满腔滔天愤怒,居高临下,灼灼看她。 「他曾说,宁山间碎骨,沉河不浮,不愿守棺而驻,灵魂碌碌!」 「他曾说,身着藏蓝终不悔,头顶警徽践誓言!」 「他曾说,愿以寸心寄华夏,且将岁月赠山河!」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些战士用凡人之体,为我们守卫一方!用血肉之躯,为我们铸成万里高墙!盛世之下,都是他们咬牙吞血负重前行!」 「你说!这条贱命!算什么!」 「这条贱命!」 「算!什!么!」 我转身把遗照放到周川手上。 亲手将她扶起,死死将她攥住,手背青筋脉络跳动,力度像要捏碎她的手骨。 我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句话。 「他说他的爱人,是祖国,而你,亦是他守护的人。」 「你可以不认他,不敬他。」 「但请你,别侮辱他的一身戎装!别脏了他回家的路!」 围观的人被我铿锵之言所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