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看见身边丈夫的睡颜,轻轻披衣起身,下床去斟一杯茶水。 屋里没有点灯,撩开帷帐,月色清清凌凌,像霜华一般泻满地,足够她看清脚下的路。 普通的茶水,以前日子过得拮据,粗茶淡饭也过得去,如今虽慢慢好起来,忙碌的时候也不在这些细节上花心思,她以前习惯喝豆蔻水,如今也早忘了那清甜的味道。 清淡茶香有些扰人,推门而出,门外植着海棠桃李樱木一类的花木,这时候恰逢花谢,一层层花瓣像如雪一样筛下来,在月下也像皑皑的雪,暗香浮动,卧着几只酣睡的蜂蝶。 掐指一算,撇去不知何日的生辰,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如花似锦的年华,幸福和美的婚姻,任由自己主宰的生活,她从来没有直面过,她其实从来没有渴望过一个孩子。 如果孩子是必须的,那就让它自己来选择,突然有一日就降临在她肚子里,她要做的,只要冷眼看着它存在就好。 可如果让她自己来选,她到底没有勇气去要一个孩子,从她身体里挣扎出一个小小的婴孩,而后战战兢兢看着这孩子以后的路,会不会如世人一样可怜。 她所见所闻,没有一个人足够幸福,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圆满,所有人都在挣扎活着。 很多话,她不敢对旁人说。 可她对一个人说过,甚至她所有的坏,只对一个人袒露过。 她最深的心计,只在那个人身上用过。 这日醉香铺里来了大主顾,在铺子里细细看了一圈,自说是个北地来的做买卖的年轻商客,姓胡,那商客一开口,就要一万两银的香品。 小玉和王小二闻言大吃一惊,铺子每日的收入也只不过一两百银子,一万两银的香品,那是一笔多大的买卖。 “小的只是铺子里的管事贵客喝茶稍等,小的去请主人家出来。” 小云飞奔去请香坊里沈南依出来,沈南依听小云略说来人,又听见一万两银,也是大吃一惊,匆匆净手,跟着小云一道往前头铺子里来。 到铺面里,小玉和王小二也眼巴巴等着沈南依:“九娘,九娘。” “刚走。”王小二双手一摊,“这客人说另外还有事情,不得久留,写了个帖子留下了。” 王小二朝外头努努嘴:“就是停在外头那辆雕花马车。” 那马车停在柳荫下,一动不动,仿佛在欣赏西湖美景。 隔得不算远。 沈南依看了一眼,提起长裙,急急朝那马车走去,银白刺绣的裙裾翻飞如白蝶。 马车略起了两步,又停住,好似在等她一般。 她双目炯炯,脸颊微红,步伐迈得有些急。 她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和云绮玩踢毽子的时候,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爬上爬下时才有这样的动作,后来走路都是矜持的、淑柔的,神色也都是温柔的、乖巧的、略点些天真和淘气。 马车距离一射之地,纱雾般的车帘似乎晃了晃,那双阒黑的眼牢牢盯着她。 “胡公子?”沈南依距离得很近,提起嗓子喊了一声,让车内人听见她的声音:“我是醉香铺的铺子,宋九娘。刚听闻胡公子来访” 声音甜、脆,像夏日山涧叮咚的山泉,少了一股柔弱的意味。 车夫扬起鞭子,马蹄嘚的一声,温顺的马匹受痛,叮叮当当跑起来。 沈南依有些疑惑,又有些焦急,不由自主跟着马车跑了两步。 晃动的车厢内,伸出一只手越过车帘,稳稳扶住了车窗,天水碧的衣料,极细的青色绣线织出蔓延的宝相如意纹,衣袖内探出一只男人好看的手,在日光的浸透下,像玉一般温润,骨相极佳,肌肤白皙,五指修长,指甲打磨得圆润,这样漂亮的手上,却缠着白色的布巾,渗出红色的暗血和棕色的药膏来。 她定定地看着扶在车窗上的那只手,突然停住了脚步,神情茫然看着马车远去。 修长的手,扶稳住车窗的姿势似曾相识。 有没有那么一双漂亮的手,握着她的手教她写过字,温柔捧过她的脸腮,牵着她走过好些年的光景。 这时节,夏蝉才刚刚开始鸣叫,不知藏在哪片叶下,长长短短地鸣叫。 知了,知了,知了 它们知道些什么? 天已经渐渐热起来,她站在白晃晃的日头下,慢慢被烤化,像一块四四方方硬邦邦的糯米白糕,塌黏得不成自己的形状来。 曲池刚从珍珠铺里来寻沈南依,见她一个人怔怔站在路中,喊了两声,沈南依回过神来,慢慢嘘了一口气,摸到鬓边的汗珠,回过头来朝曲池微笑。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出神?” “有一个商客,好奇怪”她笑,“不等我出来就走了,我再追上去,都走到马车下了,他又走了。” 她和曲池一道回到香铺里,王小二递过那北地商客写的名帖,写的是有事不得久候,约香铺主人明日到酒楼叙话。 “一万两银的营生真的假的怕不是诓人。”沈南依嘀咕,翻来覆去看那名帖,字写的不算顶好,中庸而已。 “管他真假,明日见了自然知晓。”曲池回她。 “这人生得什么模样?”沈南依问小玉几人。 “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说是北直隶来的,说话带些京腔,生得很清俊,斯斯文文的。” 小云也来插话:“这个官人生得很好看,眉眼都很黑,眼睛薄薄的,长长的,往下垂着看人,像像细柳一样,又凉又亮。” 众人笑话她:“你这什么比喻?” 第二日沈南依和曲池一道去酒楼赴约。 客人已至,正在雅间喝茶,夫妻两人近前,在门外听见内里有咿咿呀呀的管弦之音。 屋里有青年倚窗看景,青衫玉簪,慢慢啜吸着香茶。 他背对着她。 沈南依脸色煞白,屏住了呼吸,胸腔里是擂鼓般的声音。 那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冲着来人微微一笑。 不是他。 确实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皮肤白皙,相貌斯文,看起来有些风流俊俏的意味。 天水碧的衣料,在北直隶也常见,他身上穿的这一身,裁剪也普通,刺绣尚可,算不得上品。 不是他。 只是略微有些相似。 “胡公子?” “正是在下。”那人操一口京腔,笑吟吟,“两位请坐。” 胡公子看着眼前女子的目光盯着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上,无奈抬手苦笑:“茶壶碎了,扎了手,伤的不轻,让宋夫人见笑了。” 她也不好盯着人的手看,微笑道:“抱歉,是我失礼。” 寒暄过后,胡公子表示来意,听说西湖边有间新开的醉香铺,香品新颖精巧,很受时人追捧,他从北直隶来,第一次见这样的香,颇觉新鲜,想贩一船带到北直隶去卖。 胡公子滔滔不绝,一万两白银的香品,有几千件,搬空整个醉香铺,再让香坊的人不眠不休做上几个月,也未必赶得出来这样的大数目。 “无妨。铺里有多少盈余供我,我就取多少。要紧先把约书签下,以后每月新补香品,都经船运到北直隶来。”胡公子道,“我先付五成定金,另外五成到货后再付。” 听起来是桩好买卖。 胡公子只管在北直隶收香品,不管运程,曲池问:“若我们雇船北上,之前未做过这样的营生,一开始怕是有些岔子,还有钱塘至北直 |